朱锋：朝鲜“特使外交”访华能带来什么

       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局长崔龙海出人意料地从5月22日至25日访问北京，和中国领导人就朝中关系、朝鲜外交和朝鲜经济政策等问题，进行了近一年半以来两国之间难得的接触和交流。国际媒体对崔龙海访华充满兴趣和疑问，数日来一直在频繁报道金正恩特使访华的意图和目的。

      从目前来看，崔龙海访华目的基本可以确定，一是为了修补朝中关系，以便继续获得中国的援助和支持；二是借特使访华向国际社会传递朝鲜愿意对话的信息。但金正恩的这张“特使牌”是否能如愿，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军人特使：朝鲜的外交王牌

 

      让军人、特别是担任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局长的军人担任特使在朝鲜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上一次朝鲜最高领导人对外派出军人特使是在2000年4月。金正日为了改善和克林顿政府的关系，派遣同为朝鲜军队总政治局局长的赵明禄访问华盛顿。赵在金正日时代的地位和崔龙海几乎完全一致，不仅都身居这一实际掌控朝鲜人民军人事大权的要职，同时也是朝鲜军队中仅次于最高领导人的二号人物，军衔都是次帅。不同的是赵明禄是朝鲜国防委员会第一副委员长，而崔龙海是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第一副委员长。这两次并没有实质区别，区别只是金正恩上台后加强了权力结构中劳动党的地位和作用，金正日时代则更注重超越党和内阁之上的朝鲜国防委员会。

     从2000年4月时隔13年之后平壤再度派出军人特使，不仅意义特殊、而且信息明确。除非平壤有特别的声音需要传达和有特殊的沟通使命需要履行，军人特使是不会轻易出访的，每次踏出国门必有重任。当年赵明禄次帅对美国的访问，传达了金正日确实希望和美国改善关系的强烈愿望，赵身穿军装和克林顿总统的会晤曾一度被认为是朝美关系缓解的标志。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2000年11月对平壤的访问，使得克林顿时代的美国对朝接触政策一度达到顶峰。这也是迄今唯一一次美国国务卿访问平壤。

      崔龙海此次访问北京，肩负的使命并不弱于13年前的赵明禄。虽然崔见的是中国领导人，但有些话要说给世界听。由于“先军政治”体制，朝鲜的军人不仅是朝鲜的特殊利益集团，更是通常被认为朝鲜内部强硬势力的代表。崔龙海从经常陪同在金正恩身边的重臣，突然进入国际视线到北京肩负外交折冲的使命，其朝鲜军事集团中二号人物的身份首先就表达了朝鲜强硬派军人愿意“走出孤立和封闭”的强烈信号。当年赵明禄来到华盛顿受到克林顿政府的重视，美国当时看重的就是赵明禄所代表的朝鲜庞大、而又数十年来执拗的军人集团的背景。

      金正日让一身戎装的崔龙海到北京亮相，言外之意或许也是如此。金正恩想要通过崔传递的声音不仅是他自己的、还有他背后最重要的军人势力。这并非是简单的象征意义。上一次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局长单独率团访问北京，是10年前的事了。2003年4月，赵明禄曾率团访问北京，为争取朝核问题的对话机制从中美朝“三方会谈”升级为“六方会谈”，曾发挥了重要作用。

 

北京愿意细听朝鲜特使怎么说

 

      考虑到到这两个因素，崔龙海此次来北京无论对于金正恩政权、还是对于中朝关系来说，使命都非同寻常。显然，金正恩是希望通过崔龙海的访问，不仅修补朝中关系，向中国解释金正恩政权近期一系列“人来疯”的做法，同时还希望能够获得北京的“谅解”，在目前朝鲜内部粮食极度匮乏的局势下继续从中国获得实质性的援助，以便能够帮金正恩政权渡过目前的“粮荒”。

      中方对崔龙海的接待体现了中国政府在处理对朝关系上的一贯做法，那就是两党关系“优先于”两国和两军关系。崔龙海到达北京后第一位会晤的客人，是中国共产党的中联部部长、政协副主席王家瑞，随后在23日与中共主管意识形态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刘云山会面，24日会见中国中央军委副主席范长龙，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4日下午在人民大会堂会见崔龙海，崔龙海转交了金正恩给习近平的亲笔信。北京也给予了崔龙海很高的接待规格，让他下榻在中国一般接待外国首脑的钓鱼台国宾馆，算是给足了崔龙海面子、也给足了金正恩面子。

      崔龙海在和刘云山会晤时传递了平壤的三个重要信息，一是强调朝鲜希望改善、巩固并发展朝中关系，但前提是朝中两国“共同努力”；二是朝鲜希望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愿营造和平的外部环境；三是朝鲜愿意接受中方建议，同有关各方开展对话。这三个信息都是北京愿意听到的，但这是否意味着金正恩政权愿意重启弃核谈判、愿意重回2005年的六方会谈共同声明，从目前的报道来看，金正恩政权似乎并没有给予北京实质性的承诺。

      如果崔龙海此次来北京只是向中国传递朝鲜愿意对话的信息，北京并不会真正满意。因为朝鲜所说的“对话”可以是降低目前朝鲜半岛紧张局势的“对话”，可以是就重新恢复开城工业园区的“对话”，也可以是朝鲜一直想要的与美国进行的直接“对话”，但并不必然意味着是“弃核对话”。与此同时，崔龙海强调金正恩政权愿意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营造和平的外部环境，那么，究竟是朝鲜竭力想要在“拥核”的前提下发展经济、争取朝鲜一直强调的在强化核遏制力之下的“和平”，还是朝鲜在弃核的进程中争取与美国、韩国、日本正常化和签署半岛和平协定之后的“和平”？北京总体上来说，会对崔龙海的到访保持谨慎的判断。

 

崔特使的信息：犹抱琵琶半遮面

 

       值得注意的是，朝鲜明明知道中方在解决朝核争议和实现朝鲜半岛稳定问题上的一贯立场，是重启和恢复六方会谈。但迄今中国媒体的报道中，并没有提到崔龙海说过任何愿意重回六方会谈的词语。如果金正恩政府铁了心拒绝六方会谈，朝鲜和中国的关系会继续得到实质性改善吗？

      然而，崔龙海来北京，毕竟中国最近这一段时间的对朝“变脸”战术获得了成功。平壤在感知北京有可能转而和美国与韩国一起寻求对朝严厉制裁政策之后，金正恩已经不得不开始学会对北京“陪笑脸”。只是，崔龙海访问北京，没有迹象表明朝鲜愿意重申对弃核的国际承诺，也没有迹象表明平壤愿意重启弃核的双边和多边谈判。朝鲜作为北京的一大“外交难题”并没有根本的改变。

      相反，如果朝鲜疯狂地进行了3月至4月的挑衅之后，像以前一样再度主动“变脸”，愿意从重启对话和接触中获得实质性的利益。一旦不和心意、或者所要求的“价码”无法得到满足，就再度祭出制造新的紧张和危机的“法宝”来威胁世界，中国又能怎么办？从1994年10月美朝在日内瓦签署《框架协定》以来，世界见识朝鲜太多的“发脾气”和“掀桌子”。美国、韩国和日本这么多年来的不同政府虽然坚持和朝鲜的对话政策，但谁都没有在内心真正抛弃过朝鲜就要垮台的心思，在和朝鲜对话中又曾经“有一搭”、“没一搭”。这20年来，美国、韩国与日本同朝鲜之间已经积攒了太多的不信任。彼此之间深深的芥蒂和疑虑如同坚冰一般，想要融化，不是崔龙海的北京之行能够化解的。

      面对依旧不确定的朝鲜局势的未来，崔龙海北京之行给出了金正恩的答案。而更重要的答案或许将来自于6月份的中美安纳斯堡庄园首脑会晤、以及韩国朴槿惠总统6月末的北京之行。然而，国际社会不能低估崔龙海访问北京朝鲜所释放的信息。这一信息不仅是金正恩政权想要带给北京的，也是想要带给韩国、美国和其他国家的。5月22日朝鲜提议南北韩进行纪念“615宣言”共同活动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经历了2月至4月份朝鲜半岛近乎窒息的危机事态之后，崔龙海的北京之行意味着平壤又开始准备对世界“露出笑脸”。可以肯定的是，韩朝之间的对话和接触也将开始，日本首相安倍的特使饭岛勋更是提前一步去了朝鲜。奥巴马政府在朝鲜做出弃核的口头承诺、或者哪怕重申弃核的国际责任之前，不会轻易和朝鲜接触。最有可能打破僵局的，是朝韩之间的开城工业园区。对朝鲜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现金来源，金正恩政权再蛮横，不会和钱过不去。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半岛在经历了一轮朝鲜核战争威胁的心理恐慌之后，新一轮的外交角逐与“拥核和弃核”的意志比拼又将开始了。可以肯定的是，朝鲜不会放弃将“核筹码”继续用到极致的想法。（作者是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