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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基因”搅局中国对外投资

日期:2014-12-10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在海外拥有大量项目经验的CMNC甚至考虑了危地马拉发生政变的可能,也没有想到堂堂的美国公司会如此耍流氓。
记者|金 姬
 
      当墨西哥单方面撕毁中国高铁合同而不得不面临巨额赔偿时,全球市场下的中国企业似乎不再被动。“从‘引进来’到‘走出去’,标志着中国制造乃至中国国力的强大,代表着中国企业与全球企业和社会的深度融合。”全球CEO发展大会联合主席龙永图指出,“ 如果说2001年中国加入WTO是打开国门,那么2014年后,更多的是把‘龙’放出去,让更多的企业走出去,在全球范围内整合资源。”
  2014年,可能是中国企业海外投资额超过外商对华投资额的元年。但“蛟龙出海”,面对的风浪超出想象。墨西哥高铁市场的风波引人瞩目,而日前,《新民周刊》独家获悉,美国安然公司破产后负责国际能源业务的实体企业艾奕能源(Ashmore Energy International,以下简称AEI),在危地马拉对项目合作的中国企业采取枪击、毒品栽赃、伪造文书等一系列违法行径,似乎更为令人震惊。
  2012年2月,《新民周刊》曾在《安然:变身“僵尸”又涉欺诈?》一文中揭露过AEI对中国员工的合同欺诈。这一次,受害的中国企业虽有法律支持,似乎也抵不过AEI的老谋深算——资产逐渐转移,人员陆续离职,即便输了官司也不伤筋骨;而中国企业付出的代价实在沉重,更令他们心寒的是,一些中国企业还在和AEI做生意,哪怕AEI已经名存实亡。
  
AEI:安然的“继承者”?
  
  AEI对大多数人而言是个陌生的名字,它和臭名昭著的美国能源巨头安然(Enron)公司有着很深的渊源。
  成立于1930年的安然公司总部位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顿,2001年因为假账丑闻而申请破产。这不仅导致世界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达信倒闭,更由此引出另一电信巨头世通公司因丑闻而宣告破产。花旗集团、摩根大通、美洲银行等也因涉嫌财务欺诈,向安然破产的受害者分别支付了20亿、22亿和6900万美元的赔偿金。安然事件直接导致了《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Sarbanes-Oxley Act)的产生,这是20世纪30年代以来对美国证券法最重要的一次修改。
  破产后,安然曾一度尝试重组,但始终没有成功。2003年,最终破产计划才开始付诸实施。 
  安然的最后一块资产——Prisma国际能源公司在2006年9月以29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AEI。当时的Prisma与165家能源企业有业务往来,在南美拥有天然气管道,又在巴西和另外8个国家经营电力分销业务和电厂。而AEI的主要股东是总部位于伦敦的安石投资管理公司(Ashmore Investment Management)。
  AEI的注册地在英属开曼群岛,但主要由休斯顿的公司负责全球运作,休斯顿也是Prisma和安然的老巢。作为休斯顿最大的私营企业,AEI算是最大程度“继承”安然衣钵的企业了。收购Prisma后的AEI,由掌舵Prisma能源公司的罗纳德·哈多克(Ronald W. Haddock)出任CEO,此人自1989年到2000年就一直在为安然工作。2007年,年事已高的哈多克退居二线,担任AEI的董事会主席。CEO的接力棒交到了詹姆斯·休伊斯(James A. Hughes)的手上,此人也曾为安然工作10年以上。2013年4月,艾米里奥·维森斯(Emilio A. Vicens)接任CEO一职,这位委内瑞拉人曾在安然公司的金融部门工作6年,2007年进入AEI工作至今。
  
命运多舛的Jaguar项目
  
  2007年底,AEI的工作人员来到了中机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CMNC”)的北京总部,希望双方合作位于危地马拉南部比邻太平洋的奎特札尔港(Puerto Quetzal)以北25公里处的Jaguar火电厂项目。在当时,AEI在全球19个国家和地区管理着38家能源公司,作为“美国的后花园”,拉美国家是其最大的市场;而CMNC作为原国家机械部下属企业在新能源领域成立的专业化公司,在拉美国家也有发电厂项目的丰富经验。
  2008年,CMNC和AEI下属的Jaguar能源危地马拉有限公司签订了EPC(设计采购施工)合同。作为项目总承包商,CMNC支持AEI在危地马拉获得Jaguar项目的购电协议(PPA)。作为CMNC在中美洲地区EPC总承包的最大火电厂项目,也是中国公司在中美洲中标的首个电力建设项目,Jaguar建设规模为2台150兆瓦燃煤石油焦循环流化床机组。
  可是,Jaguar项目却一直没有开工的迹象。一方面是因为始发美国的金融危机不期而至,再加上当时的AEI准备在美国IPO,融资成了个大问题。时间拖到了2009年8月,AEI正式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一份高达8.3亿美元的IPO申请,计划到纽交所公开上市,交易代码为AEI。可过了2个月,AEI就撤回了上市申请。除了安然事件的后遗症,当时的美国新股投资者也不傻,他们看出AEI上市集资的目的是为了偿还债务和让原有股东减持套现。
  为了让Jaguar项目顺利开工,2010年3月,CMNC和AEI签署延期付款抵押担保协议(DPSA),CMNC提供Jaguar项目2亿美元贷款,AEI危地马拉公司和Jaguar共同担保,将项目所有资产、股权和合同(包括PPA和EPC)抵押给CMNC。由此开始,CMNC的身份在EPC总承包商之外又多了一项:Jaguar项目贷款人。
  对于等待2年的CMNC而言,2010年5月的开工仪式算是久违的幸福时光——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时任危地马拉总统阿尔瓦罗·科洛姆(Alvaro Colom)到现场给予Jaguar项目高度评价:“这将提高危地马拉电力服务的可用性和可靠性,为以更低价格获得能源创造条件。”
  Jaguar项目总投资预计超过7亿美元,除了CMNC提供的2亿美元,AEI表示哥伦比亚最大私人银行Bancolombia和中美洲经济合作银行(CABEI)也将提供3.5亿美元的贷款。按照这一说法,AEI至少还要解决1.5亿美元的资金缺口。
  这边CMNC既出钱又出力,那边AEI承诺的资金却迟迟没有到位。雪上加霜的是,2011年1月AEI宣布出售公司80%的资产,大多位于拉美国家。当时的公司CEO休伊斯表示,不能上市的AEI只能选择“瘦身”,出售资产所得资金(约48亿美元)将用于偿还金融债务和PIK(实物支付票据),剩下的现金则投资各种能源项目。由于AEI是没有上市的私企,没有公开公司债务和盈利情况,休伊斯的说法也无从证实。
  唯一肯定的是,Jaguar项目由于AEI单方面不履行合约而进展缓慢,开工时定下的“2013年开始商业运营”的时间节点一拖再拖。CMNC也愈来愈觉得不对劲,一再催促AEI。善于“打太极”的AEI老总一会儿和CMNC公司A领导拍胸脯说“公司在A银行有几亿的存款”,一会儿又和CMNC的B领导打包票、指着B银行吹嘘“那里也存了好几亿”。
  
难道是法外之地
  
  “万万没想到,AEI会如此无耻。”这是CMNC工作人员面对《新民周刊》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在海外拥有大量项目经验的CMNC甚至考虑了危地马拉发生政变的可能,也没有想到堂堂的美国公司会如此耍流氓。
  AEI单方面把合同纠纷上升到武力冲突是在2013年10月,当时CMNC要求AEI对其2010年3月签署的延期付款抵押协议(DPSA)违约进行补救。10月12日,AEI律师带领40多名私人保安以加强现场安全为由,试图武力抢占Jaguar现场。
  这种武力骚扰在当年11月底升级到小规模冲突——AEI收买了为CMNC服务2年多的现场保安公司,同时雇佣200多名私人武装携带大批枪支再次进入Jaguar现场。讽刺的是,第二天AEI单方面宣布CMNC违约,并告知CMNC的中国分包商,导致项目全面停工。
  在危地马拉当地,根据当地习俗,每一家外国企业都雇佣了私人保安。美国背景的AEI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相较之下,由于危地马拉没有和中国建交,中国公司在当地显得孤立无援。虽然CMNC拿到了危地马拉法院签发的资产保护令和人身保护令,但当地的私人武装气焰嚣张。
  2013年12月15日,CMNC遭遇了“血色星期天”。当天上午,为AEI卖命的私人武装分子用霰弹枪对CMNC员工近距离开枪,并采用棍棒殴打和辣椒水喷射,导致50多名中国员工受伤,其中2人重伤。
  CMNC老总第一时间打电话质问AEI董事长哈多克,那位曾经在餐桌上豪饮白酒、与他“称兄道弟”的美国老人先是“打哈哈”,表示根本没有枪击这码事,然后又辩解只是普通的肢体冲突,子弹是塑料的……CMNC老总愤怒地挂断了电话。在太平洋那头的两位CMNC重伤者由于霰弹枪伤接受了整整6个月的治疗。
  虽然危地马拉当地法院很快就对包括AEI危地马拉公司总经理在内的4人下发了逮捕令。奇怪的是,这些人至今逍遥法外。
  AEI深谙中国人的思乡之情,在2014年农历春节前一周开始四处张贴中文告示,诱劝CMNC及其分包商的员工赶快回家过年,并承诺提供每人1000美元和回国机票。与此同时,AEI在CMNC生活区安装摄像头24小时监控,连卧室和洗手间也不放过。
  转眼到了2014年6月,按照法院判决,CMNC留下87名员工在Jaguar项目现场生活区看管现场及相关资产,其中50多人是半年前枪击事件的受害者。6月20日,AEI的律师带着一队警察、一个移民官和一个大巴车队,在CMNC律师不在场带情况下,以“保护中国员工”为借口将CMNC的87人关押到了移民局收容所。事后CMNC才发现,AEI假冒CMNC人员申请了保护令。而中方员工却因此失去了38天的人身自由。
  这一事件对CMNC而言可能是致命打击——有关Jaguar项目的大量资料不翼而飞,而AEI完全可以请另一团队的人继续完成项目的收尾工作,因为CMNC的利用价值已经榨干,而AEI更是早已预谋,根本不愿偿还CMNC的2亿美元贷款。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当地时间2014年9月12日一大早,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危地马拉警察进入CMNC中国女员工的住处,把她们全部赶出去后,过了一会儿宣称在屋内床上搜到70克毒品,并在屋外临街车位上发现一辆涉嫌2011年凶杀案的车辆。CMNC要求警方彻查此事,然后就不了了之了。然而AEI的这项栽赃罪名却是想把CMNC的中国员工置于死地,涉毒贩毒按照当地法律是要被判处终身监禁的,AEI的行径已经彻底激起了在危地马拉的所有中国人的痛恨。
  
安然遗风,AEI做局?
  
  如今, CMNC虽然得到了危地马拉法院的支持,无奈当地私人武装力量太强大,再加上个别官员或警察都能被AEI收买,CMNC陷入“秀才遇到兵”的尴尬境地。
  直到12·15枪击事件后CMNC才发现从AEI到Jaguar项目公司一共有七层公司结构,不免怀疑AEI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履行合约,而是把中国公司当“凯子”。
  AEI为了Jaguar项目而设置的七层公司结构从上到下依次是:开曼群岛注册的AEI、AEI Power有限公司,AEI危地马拉投资有限公司、AEI Jaguar投资有限公司、AEI危地马拉Jaguar有限公司、然后是在美国特拉华州注册的Jaguar能源危地马拉有限责任公司,最下面才是危地马拉注册的Jaguar能源危地马拉有限责任公司。CMNC的合同中只约束了AEI的最下层三家公司,而如此复杂的公司架构让AEI可以轻易转移资产。
  CMNC告诉《新民周刊》,如今的AEI可能已经变卖了92%以上的资产,而参与Jaguar项目的公司高管也一一离开了AEI,只有董事会主席哈多克留下坐镇。“目前哈多克本人可能占有现在AEI全部股份的90%以上,也就是AEI的绝对控股方,就容易解释他留下‘干脏活’的原因了。” CMNC一位高管表示,“安然公司的企业文化如同黑社会,AEI也是如此——高管拥有很大的股权期权激励,他们可能会为了赚钱而无所不用其极,即便出了事也会有人出来顶,因为获得的回报实在太丰厚了。”
  虽然CMNC提供的资料很有说服力,《新民周刊》仍希望向AEI方面核实情况。遗憾的是,AEI官网的新闻内容已被清空,新闻官也不复存在,网页上显示的总机电话也始终无人应答。
  《新民周刊》又采访了AEI的主要股东——总部位于伦敦的安石投资管理公司,对方在邮件中婉拒回答有关AEI的一切问题,安石中国办公室的电话也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根据安石公司2014年4月23日公布的财报,承认AEI在危地马拉的项目与承包商存在问题,AEI的季度净值为0。
  如果AEI是家骗子公司,那CMNC肯定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如今AEI官网上,显示的项目并不多,其中有一项是位于中国吉林省白城市的风电项目。AEI针对这一项目在北京设立了办公室,当《新民周刊》拨打网页上显示的电话时,对方自称是明远能源(Crystal Vision)。通过网页搜索,《新民周刊》发现这是一家香港公司,2011年才创立了这家公司,而CEO此前就在AEI亚洲有限公司工作。
  这很符合AEI的作风——项目烂尾后改头换面,旧的一批人马继续新的生意。至于白城市的风电项目,《新民周刊》只搜索到2011年6月吉林当地媒体提到一句“投资5亿元的洮北区AEI宝山风电场二期工程”。巧合的是,同一时间段,AEI北京办公室摇身一变成了“香港明远能源公司”。
  当《新民周刊》致电白城市洮北区经济技术合作局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表示宝山风电场二期工程根本就没完工,直接原因是“国家给的风电指标有限”,而AEI也早就离开了当地。当被问及当地政府与AEI的合作形式、损失由谁买单等具体问题时,这位工作人员以“年头久了,不太清楚”为回答,并表示无法提供任何知情人的联系方式。
  据悉,针对Jaguar项目的仲裁将在2015年上半年结束。CMNC如今更担心的是国内一些分包商在不明真相或者利欲熏心的情况下,继续为AEI在危地马拉的火电厂项目提供设备。“AEI吃人不吐骨头,这些中国企业的下场也会很悲惨。”CMNC相关人士向《新民周刊》感叹,当国家政策利好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大环境下,大家对AEI这样的企业要多长一个心眼,因为“学费”实在太昂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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