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布为何“熊冠全球”
阅读提示：俄罗斯畸形的经济结构，是俄罗斯一切经济危机的根源所在。
撰稿｜李 新
2014年的冬天，俄罗斯显得格外寒冷。仅12月15日一天，卢布一泻千里，贬值15%，创下1999年4月以来最高纪录。事实上，自11月以来，卢布累计贬值51%，而整个2014年卢布贬值高达65%。在21世纪的今天，很难想象一个大国的货币会在一个半月内就遭遇腰斩的命运。以中国留学生为主的代购者们在2天内就扫光了俄罗斯的奢侈品和iPhone 6……
直到12月17日，经过俄罗斯央行和财政部的共同努力和议会一读通过的一揽子反危机措施，卢布持续大幅贬值的势头才得到遏制，连日来基本稳定在1美元兑换60卢布左右的水平。但俄罗斯经济陷入低谷已是不争的事实。整个2014年，俄罗斯股票市场PTC指数持续下跌超过40%，通货膨胀接近10%，前9个月资本净流出高达1704亿美元。
俄罗斯到了需要反思自己经济的重要时刻。有专家甚至预言：高度依赖石油、寡头政治和经济形态不转型、四处树敌的国际形象不改变，卢布危局恐怕难以结束。
此次俄罗斯爆发的卢布危机，也给中国上了重要一课。
几家欢喜几家愁
年底血拼哪家强？俄国扫货代购狂。卢布暴跌，邻国中国的微信朋友圈和微博页面里充斥着寻找“俄罗斯代购”的内容，有些中国游客甚至准备直接飞到莫斯科“抄底”。
对于腰斩的卢布而言，此时的奢侈品和进口电子产品绝对是“白菜价”。根据微博号“俄罗斯电商”12月16日的现场播报，“iPhone6在俄罗斯的价格约合人民币3800元，中国留学生全体出动，俄罗斯著名的一线品牌商城‘古母’部分商店已经换上了中国营业员！……PRADA 现在宛如菜市场；中国人拿旅行箱装爱马仕，卡地亚以及各种化妆品柜台被买到空，劳斯莱斯也不过就80万人民币……”第二天，“俄罗斯电商”就提醒中国留学生低调一些，因为“已经发生多起中国留学生被抢事件”。想想也是，俄罗斯百姓手上的纸币一年贬值2/3，满大街的中国人却比过节还高兴，这不是拉仇恨嘛！
很快，苹果公司暂停了在俄罗斯的产品供应，12月18日再次推出的iPhone6一夜之间涨价20000卢布（约合人民币2160元）。奢侈品大牌也涨声一片，如卡地亚12月17日宣布针对俄罗斯提价40%到50%。疯狂的代购者们才算消停下来。当然，俄罗斯民众也冲向超市、卖场购买日常用品，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商品明天是否又要涨价了。
与俄罗斯保持密切经贸合作关系的国家，也不得不吞下卢布暴跌的苦果，首当其冲的就是前苏联国家。例如，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要求企业不要总是求着俄罗斯，俄罗斯在下沉，白俄罗斯不要跟着翻滚。白俄罗斯希望与俄罗斯贸易结算使用美元或欧元。12月19日，白俄罗斯卢布急剧贬值30%。卢卡申科称是俄罗斯卢布暴跌引起的。
大批外国人也在抛弃俄罗斯。根据俄罗斯移民局，25%在俄罗斯打工的外国人计划回国。据悉，塔吉克斯坦有1/3的人口在俄罗斯打工，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准备离开，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俄罗斯的经济形势。向俄罗斯出口产品的外国企业，也坚持用欧元或美元结算，没人愿意冒险使用卢布。
对中俄两国影响最大的可能是两国政府积极推动的跨境贸易本币结算，卢布贬值不利于采用卢布计价和结算，相反更能促使俄罗斯企业接纳人民币，有利于人民币的国际化。此外，面对西方的金融制裁，许多俄罗斯金融机构纷纷涌向中国金融市场，而俄罗斯金融机构风险较大，在卢布暴跌的情况下可能会出现流动性短缺的问题，对中国金融市场可能会形成一定冲击。不过，这种冲击微不足道，因为中国为俄罗斯金融机构进入中国金融市场设置有一定的壁垒。
“跌跌不休”好多年
据彭博社报道，卢布是2014年世界170种货币中表现最差的。12月18日，也就是卢布暴跌后不久，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莫斯科国际贸易中心召开3个多小时的新闻发布会，指责油价下跌和西方制裁导致了俄罗斯的金融危机。.jpg)
事实上，俄罗斯经济的下滑在油价下跌之前已经上演。由于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俄罗斯经济2009年衰退7.8%，俄罗斯政府采取了激进的经济刺激政策，将2010年的经济增长率拉高到4.5%，2011年基本延续了这一增长率4.3%。但是到2012年经济刺激效应已经大幅度衰减，致使增长率减低到3.4%，2013年进一步放缓到1.3%。2014年前10个月GDP增长0.7%，比预先估计的情况要好。
从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的动态指标来看，俄罗斯经济几乎“零增长”——从消费来看，由于通货膨胀持续高位运行，居民收入也持续增加，但远远低于通胀水平，致使居民购买能力大幅下降，表现在零售贸易总额增长率从2011年的7.4%持续下降到2014年的2.2%；在政府的刺激政策作用下，投资大幅度增加，其增长率在2011年曾一度达到10.8%，但随着刺激效应的减退持续下滑，2013年出现负增长，2014年前10个月减少2.5%；进出口总额增长率从2010和2011年的5%持续下降到2014年前10个月的-3.3%。
值得注意的是，资本外流现象不是2014年特有的现象，从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武装冲突引致与西方关系紧张以及随之而来的全球金融危机开始，资本外流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当年资本外流2671亿美元，之后每年的资本外流规模都超过1000亿美元。即使是经济形势较好的2011年资本外流规模也达到了1671亿美元。
客观而言，俄罗斯此次遭遇的经济困难比不上苏联末期的经济危机、20世纪90年代前半期的经济转型危机、1998年主权债务违约引发的金融危机和2008年金融经济危机。
事实上，俄罗斯民众对卢布下跌已经习以为常。莫斯科28岁的自由职业者娜塔莉对中国媒体表示：“我们的国家经历过太多次卢布暴跌，1991年、1998年、2008年。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开战后，外资纷纷逃离，再加上全球金融危机，卢布贬值一直持续到2009年，当时的情况比现在可严重多了，我们也都挺过来了。”
汇率为何“过山车”？
造成此次俄罗斯经济危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西方因为乌克兰危机而对俄罗斯采取了一轮接一轮的经济制裁，切断了俄罗斯工业企业和金融机构在国际金融市场融资的渠道，致使俄企业出现融资困难，利润减少，债务缠身，资本外流，从而导致卢布贬值，金融市场出现恐慌。
有趣的是，依照俄罗斯丰富的资源，西方制裁不足以使俄罗斯出现严重的经济困难，就像普京所言，最多占25%-30%。美国国务院发言人也坦承，制裁并非卢布暴跌的主要原因。因此，这一次不能忽视西方投机基金对卢布的恶意炒作。虽然俄罗斯方面没有公开这方面的证据，但俄罗斯前总理、现任对外情报局局长符拉德科夫和副外长里亚布科夫公开指责美国金融经济集团对俄罗斯经济进行攻击，并使其恶化。不过，这一因素只是短时间打破经济均衡，不会成为影响俄罗斯经济的长期因素。
不容忽视的是，卢布贬值与美国于2014年初退出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直接相关。随着美国退出量化宽松，以及加息预期，美元开始退出新兴经济体回流美国本土，致使新兴经济体货币普遍出现贬值压力，流动性出现紧张，经济发展放缓。
更重要的是，包括石油在内的大宗原料商品的国际市场价格大幅下降对俄罗斯经济雪上加霜。2014年国际石油价格跌破40%，煤炭和铁矿石价格也下跌40%-50%。这主要是因为世界经济增长乏力，新兴经济体放缓，国际市场需求疲软。而与此同时，美国的“页岩气革命”使得能源供应大幅增加。国际能源价格下跌将会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在笔者看来，俄罗斯畸形的经济结构，是俄罗斯一切经济危机的根源所在。在苏联时期俄罗斯经济结构就严重失衡，重工业和军事工业超前发展，农业和轻工业严重落后。20世纪90年代经济“休克”，经济总量减少近一半。普京前面两任总统期间正逢国际石油价格大幅上涨，制定了能源发展战略，试图借能源战略重返国际舞台。能源产值达到GDP的近30%，财政收入的一半来自能源部门，在出口的商品结构中能源和原材料产品所占比例高达80%。
这种严重依赖能源和原料的经济发展方式决定了俄罗斯宏观经济缺乏稳定性，同时俄罗斯在20世纪90年代过早地开放了金融市场，国际市场的波动必然导致俄罗斯经济的动荡。2009年金融经济危机和此次的经济困难都是这种发展方式所注定的。普京认识到了这种发展方式的严重缺陷，于2008年年初提出了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2020年发展战略，从原料和能源依赖转向创新发展。但这一进程被金融危机所打断，况且这种转变将是长期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自2014年3月西方对俄罗斯采取制裁措施以来，卢布便陷入持续的贬值过程，下半年随着国际石油价格的下降和西方制裁的不断升级，贬值速度呈现加速之势。
俄罗斯央行开始采取措施阻止卢布进一步贬值，包括提高利率，动用外汇储备投放市场。为此俄罗斯外汇储备减少了近1000亿美元。但始终未能阻止卢布的下跌。到11月底，央行随即决定放弃干预，实行汇率浮动。12月4日，普京在年度国情咨文中强调必须采取坚决措施彻底稳定卢布。随后央行决定再动用8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干预货币市场，大幅提高基准利率，甚至决定动用黄金储备，卢布终于在12月17日趋于稳定。
普京在国情咨文中还提出了一系列其他方面的措施，如尽可能避免政策的频繁变化，4年内税收政策保持不变，对中小企业实行2年免税，对返回俄罗斯的离岸资本实行一次性完全大赦，不再追究任何原罪；推广国家对地方的投资环境排名制度，促使地方改善投资环境；加强地方基础设施建设；动用国家财富基金充实国内主要银行，稳定金融体系，降低国内金融市场对外部风险的依赖；实施进口替代战略，扶持非原料企业发展，提高劳动生产率，争取3-4年走出零增长陷阱。
12月19日，俄罗斯总统顾问别罗乌索夫表示，政府已经制定了反危机措施，其中包括向银行注资1万亿卢布，拟定了需要救助的企业名单，提高存款保险金额等等。这些措施将根据局势发展情况分别实施。普京多次表示俄罗斯不会将自己与世界经济隔离开来，所以俄罗斯稳定经济的手段依然坚持市场原则，采取行政措施实行资本管制，冻结卢布汇率的可能性不大。
抛开西方制裁、国际石油价格下跌和卢布贬值，仅从单一的经济结构决定的俄罗斯宏观经济发展趋势来看，2015年俄罗斯经济出现衰退已成定局，衰退程度约在1%左右。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因素，可能会衰退1%-2%，成为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俄罗斯经济最困难的一年。
由于俄罗斯央行为阻止卢布暴跌而大幅提高基准利率到17%，实体经济融资成本大幅提高，严重阻碍企业投资意愿，同时居民购买住房按揭贷款偿还压力急剧上升，可能会导致断供浪潮，金融机构流动性紧张，甚至破产。
此外，由于通货膨胀加剧，严重削弱居民的购买力，致使消费下降。政府采取的反危机措施有助于抵消这些因素的影响，2016年有望走出衰退实现零增长，2017年实现正增长，但俄罗斯单一的经济结构决定了今后的经济增长率将会长期徘徊在0-1%左右，21世纪头8年近7%的增长率将成为历史。
卢布危机启示录
对于中国而言，可以从邻国俄罗斯这里学到不少经验教训。
首先，必须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型。中俄两国面临的共同的重要课题之一就是扩大内需，摆脱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发展方式。中国在长期的改革和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出口依赖性的经济发展方式，一旦遇到世界经济危机，国外需求减少，经济增长速度就会严重下滑。早在1997年面对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时候中国政府就提出了扩大内需的经济转型要求，2008年遭遇全球金融危机的时候再次提出扩大内需的转型要求。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仍然是政府迫切解决的重要任务之一。
其次，按照中国的金融体系改革时间表，2020年之前将逐步放开资本管制，实现人民币完全可兑换。一旦实现金融体系自由化，如何监管如何规避金融风险化解金融危机将是金融当局的重要课题。经济危机一般起源于金融危机，金融体系在全球开放和一体化的条件下成为宏观经济最为脆弱而又是最为要害的环节。面对金融恐慌，金融当局决不能优柔寡断，必须断然采取坚决措施稳定金融市场。俄罗斯央行犯的一个严重错误就是没有当机立断采取坚决措施，致使卢布出现暴跌。直到普京下令采取果断措施之后央行和财政部才砸出重拳从而阻止了卢布的持续暴跌，实现了卢布的稳定。
再者，随着美国退出量化宽松政策，美国加息预期上升，许多外国投资者正在离开新兴经济体，从而导致大部分发展中国家面临本币贬值，流动性紧张，经济放缓的压力。中国也不例外，金融当局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一方面要稳定金融市场，另一方面也要保持宏观经济稳定增长。
最后，中俄两国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已经进入新阶段，中国不会眼看着俄罗斯出现经济困难而坐视不管。王毅外长表示，中国必要时将对俄罗斯伸出援手。上合组织在2009年设立了100亿美元的反危机基金，可以从这个反危机基金中拿出一部分资金对俄罗斯给予一定的支持。（作者为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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