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克之父”玩捉妖
阅读提示：从《捉妖记》水墨风味浓厚的海报上可以看出，这一次，许诚毅想要做的不再是《功夫熊猫》的好莱坞式中国味，而是真正的中国味道。不是外国人看中国人，而是中国人看中国人。
记者｜阙 政
从《捉妖记》水墨风味浓厚的海报上可以看出，这一次，许诚毅想要做的不再是《功夫熊猫》的好莱坞式中国味，而是真正的中国味道。不是外国人看中国人，而是中国人看中国人。
提起美国梦工厂的元老级动画师Raman Hui，知道他的人会点点头：“哦，他就是奥斯卡获奖动画片《怪物史莱克》的动画总监，在Dream Works做了快三十年，主力军来的。”
而在Raman Hui背后，这个闯荡好莱坞二十多年的动画师，还有一个中文名字：许诚毅。他出生在香港，跟香港著名导演陈可辛还是幼儿园同学。陈可辛的爸爸当年已经是导演，经常带着他们逛街吃东西，70年代香港风月片兴盛的时候，两人还被带去片场看人家拍风月片。当年的许诚毅会跟陈可辛的爸爸讲：“叔叔，能不能叫他们不要拍那些电影，拍动画片可以吗？”
没想到，后来拍了三十年动画片的，倒是他自己。
26岁刚去美国的时候，许诚毅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两年后吧”。这一想，就是二十多年过去。最近几年，国内影视公司屡屡向他抛出橄榄枝，他也就一直跟梦工厂说，我可能回中国拍电影，我可能回中国做动画……说了五六年，一直没能成事，每次一提，同事们都笑他：“等你真的回去的时候再说吧。”
今年，真人与动画结合的暑期档电影《捉妖记》，真的把许诚毅带回了中国。这下轮到梦工厂急了：“你来真的？是大片吗？啊这么大？！”
小个子闯荡好莱坞
许诚毅是个小个子，圆圆的脸，童真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很像《怪物史莱克》里特别有观众缘的姜饼人。小小的姜饼人闯荡好莱坞大世界，听起来本身就像个童话故事，但许诚毅把它变成了现实。
如今回忆起来，能够进入梦工厂做动画师，既有个人选择的成分，亦不乏命运馈赠。1984年，许诚毅从香港理工学院平面设计系毕业，进入广告公司，开始做一些广告动画片，最出名的作品是“维他奶”，之后又在TVB做过一些动画短片。几年之后，感觉没有太大发展，就花了600块加币，报名参加了加拿大雪莱顿技术学院（Sheridan College）为期3个月的电脑动画制作班。
本打算学成返港，结果被美国PDI（太平洋数码影像公司）看中，拉去面试了一整天——“每一个人都进来跟我聊，一聊就是半个小时，有的人还会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我聊，但是公司规定必须聊满半小时……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主要是来看看这个动画师是不是有神经病，会不会有暴力倾向，因为美国有的时候员工干得不开心，可能就会去公司啪啪啪啪（开枪）……”
在PDI工作的几年间，也有不少公司想来挖角。皮克斯的首部全电脑动画长片《玩具总动员》找过他，“我反过来问自己，如果走了公司会不会不行？因为当时很多同事已经跳槽去了皮克斯，去了工业光魔。”出于念旧，许诚毅决定忠心于PDI。之后斯皮尔伯格的《侏罗纪公园》也来找过他，“我打电话跟朋友商量：恐龙会演戏吗？不会吧。那他们死定了吧？嗯，肯定的。直到后来我坐在电影院里看《侏罗纪公园》，哎呀坑爹了！没想到那么好看。”
好在没过几年，PDI就被斯皮尔伯格创办的梦工厂收购。许诚毅在厕所门口和老板握手之后，一整天都没有洗手。“梦工厂买下这个公司就是为了做动画，当年电脑动画刚起步没几年，像我这样有经验的动画师不多，所以我很幸运，一开始就做动画总监了，项目一个接一个。”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是华裔，英文又不好，许诚毅自己感觉会受到排挤，“其实别人反而不会来排挤你，我们工作的地方还贴着布告，写明不能因为种族不同去歧视别人。”而他很快也发现，动画师其实都是一群儿童——“做动画的人没有大奸大恶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的问题是：你觉得姜饼人这样走路够快吗？而不是说：这个股票，我告诉你，再过5天可以抛了。”（其实动画片的成人观众也是很低幼的，比如他们会讨论为什么功夫熊猫的爸爸是只鸭子。）
整个公司就像一个联合国，中韩澳法，什么国家的人都有。对初来乍到的许诚毅，他们嘴上总是挂着“Yes”——“后来他们才告诉我，我刚到美国的时候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只好什么都回答yes。后来同事们开心的时候就会教我说英文脏话，经常说：Raman我想到一句新的你可以跟谁谁谁说！”
在一群不懂得去夜店，只喜欢去欢乐谷玩过山车的动画师中间，许诚毅如鱼得水。“可惜布告上只说不能种族歧视，没有说身高，所以他们一直拿我的身高开玩笑。去Great America玩，有些游戏规定身高，不到高度线不能去玩，他们看到了就很高兴地喊我：Raman你快过来量一量！我过去一量，嘿嘿，刚好超过。”
就这样，全梦工厂最矮的男性员工，跟所有比他高的同事都混熟了。“他们笑我矮，我就笑他们高啊，坐飞机顶头顶脚，腿都伸不直。”
工厂一梦二十载
在梦工厂，许诚毅一呆就是二十多年，从未想过离开。他说：“Dream Works is in my blood。”
回想当年，他很感激三位老板之一、杰弗瑞·卡森伯格（Jeffrey Katzenberg）的赏识。1998年，公司的动画长片开业作《小蚁雄兵》（Antz），就由许诚毅担任动画总监，一举拿下了1.7亿美元的北美票房，大获成功。
初战告捷之后，卡森伯格给了许诚毅更多机会，其中最著名的，当然要数《怪物史莱克》——2001年，第一部史莱克，许诚毅担任角色设计和动画总监；2004年，第二部史莱克，继续负责故事板，继续出任动画总监；2007年，第三部史莱克，他更亲自出任导演；2010年，第四部史莱克，也有他的效力。
从1998年开始设计，到2010年告别史莱克，许诚毅生命中至少有12年都与史莱克共同度过，所以香港媒体叫他史莱克之父。但他谦虚地认为原著绘本作者才是史莱克的爸爸，“而我是史莱克的叔叔”。.jpg)
没错，怪物史莱克有原著绘本《Shrek！》，作者是美国著名漫画家威廉·史泰格（William Steig）。威廉在83岁时（1990年）才创作了这个怪物，1990年版的史莱克头上长着草，有个巨大的鼻子，还有可怕的龅牙，看起来生人勿近。当年的故事也相对简单——史莱克在家里和爸爸妈妈吃完早餐出去逛街，遇到一头会说话的驴子，两个一起走，又遇到一个公主，长得很丑，但是史莱克很喜欢，就和她结婚了。
许诚毅拿到绘本以后，对史莱克的形象作了不少改变：鼻子变小了，龅牙变没了，身材发福了，标志性的耳朵则保留了下来。所有改变都是为了更好地动画再现，“鼻子太大牙齿太突出的话，就会挡住很多表情，为了让史莱克的表情更丰富，必须作些改变。”虽然最后2001版的史莱克仍然很丑，但比原版已经可爱了不少，老板甚至还决定新版的鼻子要以许诚毅本人为蓝本。
至于故事，也从简单的路遇驴子公主，变得更加人性化，加了很多丰富剧情的元素——其中就包括热热闹闹出场的众多经典童话人物：白雪公主、长发公主、七个小矮人、匹诺曹、睡美人、灰姑娘、小红帽、狼外婆、三只小猪……“当时把大家想到觉得可以用的经典童话角色都用进去了，因为颠覆是《怪物史莱克》的一个重要主题。我们在做的时候不想按照从前的童话套路来玩，经常会问自己：这样够好吗？观众能猜得到吗？还能更好一些吗？”
从一本书，到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许诚毅就像认识史莱克很多年。“动画师经常会问我，这里史莱克应该是什么表情？他碰到这种问题会作何反应？我也会很敏感，会告诉他们，哪里感觉不对，不像，不是史莱克。”
《怪物史莱克》成了梦工厂的又一杰作，不但票房告捷，还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殊荣。“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作为动画总监好像也算成功了，不需要那么认真了。”许诚毅说，“后来回头想想觉得真是太幼稚了，它只是我的一个幸运，一旦我选择慢下来，就会被别人迎头赶上。所以后来我还是继续努力学东西，才有机会做了《史莱克3》的导演。”
业余时间，许诚毅喜欢看电影，不只是动画片。有时候看到演技精湛的演员，他会想：“为什么我们没能做到那么精细的表情？其实也可以做到啊，我希望将来动画片里的角色，也能提名最佳男主角。”
说来好玩，其实《怪物史莱克》里的驴子真的得过一次最佳男配角提名哦，虽然没有赢。
盖世大侠的秘密
2007年，梦工厂又开始着手拍摄后来成为其代表作的动画片《功夫熊猫》。身为华裔，许诚毅本该在这部充满中国元素的动画电影里担纲主力。不过，他说自己很惭愧：“公司里好几个华裔动画师，没有一个懂功夫，我虽然是香港人，也只懂得看，不懂得打，反而是一位法国同事学过中国功夫。”
无法在功夫层面效力，只有为片中的饮食文化出谋划策，“比如说吃什么东西，饺子，面条，包子……别的电影里，说到美国文化，都是听同事们的，这部可以听我的。”
《功夫熊猫》的番外篇《盖世五侠的秘密》，最终将导演一职交到了许诚毅手里。他很高兴的一点是：可以在片子里使用中文——“虽然对白仍然是英文，但电影画面里出现的字都是中文，比如说鹤大师寄身的武馆，我就直接给它起个名字叫‘力大武馆’。现在想起来挺二的。”
像五位盖世大侠一样，许诚毅在这二十多年间也在不断修炼。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好莱坞的动画师都是非常专心的艺术家，只管做好动画。“像迪士尼有Nine old man，九大元老，是公司开创时期的核心动画师，创造了世界知名的动画片。当时只要有其中一位做出了一段很好的动画，其他人就会激励自己，要比他做得更好，是一种非常良性的竞争态度，彼此促进。我们做动画也不能把自己当成流水线上的操作人，不是交了货老板满意就好，还要反过来告诉客户，怎么样能做得更好。我现在也经常和中国的创作者说：作品要先对得起自己，才能拿出来给人家看。”
二十多年来，电脑动画产业的变化也有目共睹。从一开始的只有几家公司（皮克斯、迪士尼、梦工厂）可以做，到现在竞争对手林立，新生力量如蓝天（Blue Sky)、光线（Illumination Entertainment），好莱坞六大如华纳、福克斯、索尼、环球……都加大了对动画电影的投入，每隔几年都有一次洗牌。
有人说，梦工厂和迪士尼是老对头，你有《怪物公司》，我就有《怪物史莱克》；你拍《海底总动员》，我就拍《鲨鱼黑帮》。但在许诚毅看来，现在的梦工厂和迪士尼更像是朋友。事实上，梦工厂和好莱坞六大的关系都很密切，派拉蒙一度合并了梦工厂，如今福克斯又负责为梦工厂电影提供发行，索尼和环球也曾加入竞争……在电影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最近，梦工厂似乎遇到了有史以来最难熬的关口：除了巨额亏损、缩减每年动画产量，公司甚至把位于格伦代尔的总部都卖了再租回，以筹集更多流动资金。卡森伯格将2015年初的两个月称为“20年来遇到过的最艰难的8个星期”。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直到很多朋友都被裁员了，才明白影响有多大。被辞退的员工有的去了迪士尼，有的去了皮克斯，还有一些人，据我所知，会想来中国大陆发展。”在许诚毅看来，现在大陆的动画环境不错，“很多不同的创作，有给很小的小孩看的，也有面向成人的，会越来越好。”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大陆和1983年许诚毅来旅行时看到的大陆已经大相径庭。“当年我们还要用外汇券，对上海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穿的衣服都差不多，不是蓝的就是黑的。”
李安会比你更努力
在美国呆了二十多年的许诚毅，其实和香港电影圈一直并不疏远。1998年他因为配合《小蚁雄兵》的宣传去了香港，认识了为梦工厂提供发行的安乐影业老板江志强。而他此次的新作《捉妖记》，也正源自江老板的连年邀约。
“江老板对我说，他投资电影那么多年，有过几个重要的转折点，第一个是《卧虎藏龙》，第二个是《英雄》，接下来的一个就是《捉妖记》。哇，我压力山大！”
原本许诚毅打算小心一点，不一定要做很多特效镜头。结果江老板说：“为什么不多做？我有叫你省钱过吗？”第一稿剧本出来的时候，很多给意见的专业人士都劝他们：“别想太多了，那么多妖，很难拍的。”“因为我们有自己的野心，拍妖不是说发型变一变梳个小尾巴出来就是蛇妖了，也不是说服装整一整加条尾巴出来就是狐妖了。我们要做一百多个特别的妖，所以电影从2009年开始筹备，中间还暂停过两年，一直到今年才完成，特效就做了一年半，由美国工业光魔带头，联合国内曾经负责《变形金刚4》的团队一起做。” 好不容易快做完，临上映前几天，主演柯震东又涉毒，使得排片遥遥无期，无奈只能换角重拍。“真的感觉要崩溃了。”
在最艰苦的日子里，李安的名字总是被一再提及。“有时候江老板会跟我说：你觉得想得够多了吗？我觉得要是李安的话，会比你想得更多。今天你准备收工了？我觉得要是李安的话，会比你更努力。”
在偶像级“李安”的鞭策下，《捉妖记》里最重要的妖“胡巴”终于诞生了。“造型灵感有一点来自《山海经》，有脚，又有点像鱼，头上还长了一点草，这样胡巴动起来的时候草也会动，它感到害怕的时候草还会竖起来，能够帮助胡巴去表演。做完才发现有一点像萝卜——但胡巴其实并不是萝卜精。”
故事的灵感，有一部分来自中国的志怪名著《聊斋志异》：“比如像《男生子》篇，讲男人生小孩，还有《宅妖》篇，讲家里的东西都是妖，有种‘万物有灵且美’的感觉。我们从中获得一些灵感，但故事本身是全新的，会有观众意料不到的地方，有惊喜，也有幽默感。”
从《捉妖记》水墨风味浓厚的海报上可以看出，这一次，许诚毅想要做的不再是《功夫熊猫》的好莱坞式中国味，而是真正的中国味道。不是外国人看中国人，而是中国人看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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