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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华:归零再来的戏剧人生

日期:2015-07-30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对他而言,始终坚守在舞台上,创作出反映现代人社会、心理与思想的艺术作品,永远是属于自己的舞台梦。
记者|王悦阳
 
 
    艺术是什么?当坐在霓虹灯闪烁的街边,看着便捷的交通工具从眼前呼啸而过,这个词汇在现代城市中与人们引起的共鸣似乎越来越薄弱,但是仍有许多人去追寻它,让它与时代并行,不再遥远。
  从事文化行业几十年的林奕华是香港文化圈的知名人士,也是著名舞台剧导演,一路走来,颇为不易,但无论苦涩酸甜,对于他来说都是收获。明年是“非常林奕华”二十五周年,也是他的作品广为内地观众所知的第八个年头。八年来,从《包法利夫人们》到《生活与生存》,从《贾宝玉》到《红楼梦》,这些剧作形式和内容都不尽相同,却始终带有强烈的林奕华风格,为人所熟知。如果说《恨嫁家族》是一部家庭剧,那么《红楼梦》就近似一种浮世绘,通过横向的观赏寻找纵向的脉络;而相比之下,《梁祝》就是一部结合议论与歌唱的音乐剧。但是不管形式与内容如何变化,其中都无一例外地包含着需要观众去思考的东西。也正因此,在两岸三地华人戏剧舞台上,林奕华都获得了很多属于他的支持者,当然,也遭遇了许多的不解或质疑。尽管如此,对他而言,始终坚守在舞台上,创作出反映现代人社会、心理与思想的艺术作品,永远是属于自己的舞台梦。
  戏如其人,林奕华说自己从小打开电视机,中英文的节目都会看,从三四岁开始就养成这种东方和西方、传统和现代的双轨道思维模式,当看到别人在怎么进步的时候,他也会思考自己的文化到底处在哪一个点上,该怎么发展。他鼓励大家走出去看看,共同为当代华人戏剧文化的发展合作争取共赢。
 
思考的意义
 
  正如林奕华本人所说的那样:“资讯的发达和节奏的加快,让年轻人变得不那么喜欢独立思考,于是思考才更加重要。”他的《梁祝》很多在谈成长,还有一部分在谈教育,在国人耳熟能详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中,书院是故事发生的重要场景。而时代转变到现在,女性已经不需要“女扮男装”获得读书的机会,可是现在人人都在“扮演”,都在假装成是一个什么角色或标签。而对于“女”这个字,更少人愿意去触碰,因为这个字仿佛代表弱势。因此敏感、牺牲、忠于自己等等代表女性的东西全部被打压。林奕华说:“从创排《三国》开始,我发现很多女性,特别是‘80后’,她们害怕去碰‘女性化’,尤其是还没有结婚的女性。”在他看来,这与从小到大的教育有一定的关联,女孩可以爱漂亮,但是教育在爱美的程度上划定了一条界线,告诉女性不要越过界线。很多时候她们想要主动,可是道德让女性害怕被别人认为太主动,在这一方面,她们依然是受到压抑的。
  而在即将来到内地巡演的《红楼梦》里,林奕华试图谈论很多现代人的困境,“这部戏有很多元素适合现代年轻人,他们可以从中看到成长需要勇气、分辨真正的朋友、女性的自我认同,以及通过看戏结交朋友等等。”其实在林奕华心中,曹雪芹本人已经给了人们很多信息,但作为一部文学名著,《红楼梦》在今天可以有多种解读、延伸与发挥。比如,最终薛宝钗和贾宝玉获得了婚姻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讲是薛宝钗“赢”了,于是林奕华把林黛玉比喻为拍艺术片的演员,把薛宝钗比喻为拍商业片的演员,如果说要提名影后,必然是商业片演员薛宝钗胜过林黛玉得到这个提名,古代的大观园无疑正是今天的名利场。
  还有主人公贾宝玉,他在任何女人身上都能够看到“性”,唯独除了林黛玉,因为黛玉就像贾宝玉自恋的反射,而不是一个可以跟他发生性行为的人。于是,在《红楼梦》中设置了这样一段情节,贾宝玉总是对林黛玉说:“你放心。”林黛玉却这样回答他:“你放心,你放心,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是放得对不对位置的问题。”她一直认为在贾宝玉的人生中没有办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宝黛之情可以转换成林黛玉在询问贾宝玉:为什么只说心灵,而对她没有性的欲望、性的感情?这也是现代人的一个悖论——人们会爱上一个和他们很像的人,但是很多时候并不想和这个很像的人发生关系。现在许多女文青就像是林黛玉的雏形,她们很焦虑,找不到对她的性感兴趣的对象。但是无论怎么样,每个人都是带着自己的问题来到世上,应该想办法面对、解决。
  一以贯之的精神,也成就了另一部新作《恨嫁家族》。尽管剧名通俗易懂,但事实上,这部舞台剧讲的并非大龄剩女的问题,这部剧的英文名是I hate therefore I marry,直译过来叫做《我恨故我嫁》,走进剧场的观众可以从舞台上看到自己被隐藏、被否定的另一面,在现实中的逃避和在观赏戏剧时候的面对,最终与自己的内心完成一次交流——愿意打开心扉的冲动和完成自我交流的时间都是弥足珍贵的。观察近年来林奕华的舞台剧成绩,不难发现,《恨嫁家族》未必是票房卖得最好的,但它却是林奕华越来越喜欢的一部作品,一部严格意义上说十分“林奕华”、可同时又并没有以往常见的以娱乐明星参演作为票房卖点的林奕华舞台剧作品。因此,尽管观众对新剧目观赏的欲望低于他们熟悉的剧目,但该剧上演至今,基本上反响都是积极的,当然,评论界也有不同的声音,但这在被“骂惯了”的林奕华看来,没有一面倒的评价也是文化行业里健康的情况。
  
剧评的价值
  走过三十年历程,林奕华坦言,在香港,一部剧倘若观众不喜欢,剧评人也不喜欢,那就会被贬得很低了。流行和殿堂的矛盾由来已久,用流行的方式来表达制作人想要表达的意图,似乎总让人难以将其与殿堂艺术联系起来,从而忽略它有别于庸俗的部分。而林奕华希望通过戏剧把自己观看事物、了解社会乃至认识自我的方法传达给更多的人,能让大家看到比表面现象更深层的东西。《恨嫁家族》中很多话语都是直白的,但是多品味几遍就会发现,这个表面的直白下面掩藏了很多曲折、隐晦与深意。甚至还有很多用舞台走位引导观众思索的地方,这是语言,又不完全是语言,有些观众能看到,而有些人则完全看不到。
  “难道看完《恨嫁家族》之后只能看到它类似于电视剧的俗套情节吗?从表面上看,情节的确很俗,不是那么一看就让人觉得高雅,不过普通人的生活和家庭本身就是一个俗套,所以很多人愿意去看连续剧,但这个剧并非复制一个电视剧的情节放在舞台上。比如四妹被催眠之后,二妹突然之间跑上来讲了一段所谓的哲理,这一段独白显得很突兀,哲理也让人如在云雾中,因为这个情节没有前文的铺垫,也没有后面的延续,只是这个角色突然之间处在一种喃喃自语的状态。这需要观众从前后文中自己去寻找联系,发现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暗线,连续剧无法带来这种体验,也不会在结尾留下这么多的问号。更应该看到的是,这部戏并没有帮那些角色解决问题,二妹会怎么样?四妹会怎么样?它留下了许多问号,让观众自己去发掘体会,如果他们是剧中的人物的话,他们会怎样选择剩下的路?”林奕华无法认同自己的舞台剧被视作家庭电视连续剧的照搬,“即使只将《恨嫁家族》当做一个肤浅俗套的电视剧,这个剧也告诉观看它的人不要逃避现实存在的问题。这本身也是一种艺术功能。艺术倘若真的对人类有用的话,那么这种用处应该是在于‘启发’,就如同教育一样,老师对于学生最重要的不是告知,而是启发。一个好的剧评,除了只讲述剧作的不好之外,也应该看到这些,而不是先定下自己的立场,再为立场设定逻辑,只填入能印证剧评人观点的情节。”
  当然,所谓的有启发性,不见得每一个都能感同身受,有些人虽然与导演素不相识,但是一看到作品,就能从中获得感受,有些人则完全不能。所以林奕华认为,对于戏剧来说,中肯客观的剧评非常重要。“为什么有人看戏剧,看过两三次就失望,不会再去看了?因为那些观众发现自己在看戏上是孤独的,他们找不到互相的扶持。”林奕华这么说道。就比如看前卫的电影,一些非常好的影评可以帮观众打开观看的大门,告诉他们应该看到什么,应该怎么理解,让观众和所要看的电影之间产生一种连接,或者说,让他们处在一个共同的语境之下。而当今戏剧所缺少的,正是这种引领式的剧评,而不是带着个人感情色彩的臧否。
  但无论看到与看不到,不可否认的是,林奕华是一位相当善于表达自我的艺术家。无论是对自己舞台剧的解读,还是平时所撰写的大大小小专栏文字,乃至一个个接连不断的采访问答,甚至是在自己微博上与网友没日没夜的互动……林奕华始终喜欢倾诉,分析,讲述,讨论,辨析。“当你看见符号,你的眼睛就瞎了。”——林奕华曾在微博中这样写道,在他看来,当今社会符号化的事物充斥在生活中,大众习惯于辨认、欣赏符号,就像生活在现代的人们都能知道,例如烟斗代表男厕,高跟鞋代表女厕。但有些真正的文化是没有办法快速形成一种符号来吸引观众的,如果永远只是在辨认符号的话,就不是人们在读文字,而是文字在控制人类。
  当人类被文字控制,就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同时失去的是创造的能力。如果人们的发展想要与时代同步,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认清在被庞大的资讯利用,还是在利用资讯?如果想要利用资讯,就要知道,不能只辨认符号。“资讯的厉害之处在于,它从人们的眼前流过,人们都以为看到了。其实不然,符号是种密码,要有解码的能力。”这也正是林奕华戏剧创作的不二法门与甘苦自知。
 
漫长的道路
 
  在戏剧多元化的时代,将启发融入戏剧,引导观者独立思索无疑还是一条漫漫长路。而对于林奕华来说,最难的处境还是在创作环境上,拿自己走过的三十年道路为例,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创作的条件并没有因有过所谓的成功而更占优势,每次的状态都是成功过后一切归零,重新再来。因为在体制上,“非常林奕华”不属于所谓的“香港十大金牌院团”,因此就需要自己与团队的加倍努力去争取更大的权益。他们既不可能得到政府大量的经济支持,甚至连剧场、演出安排等,也颇受局限,这也是颇为无可奈何之事。
  “在戏剧这一行里,要解决的问题远远不止眼前的问题那么简单,每一次我都要站在舞台上谢幕,就是希望告诉观众,我们是用他们的支持来让艺术更往前走一些的。”在林奕华看来,这个时代的文化艺术许多时间都在消耗,而并不是在在建立。“中国的现代戏剧表面说是一百年,其实这一百年里真正有进步的时候很少,曹禺二十几岁时候的作品对今天的人来说依然是经典,可是除了曹禺呢?相比而言,西方的思想家就比较多,剧本、哲学、心理学,西方全部在发展。所以制作戏剧还有一个辛苦的地方在于:要同时扮演这些角色。既要给观众以娱乐,又要给他们以教育,即使只是引导他们怎样看剧,也是一种教育。”
  所以,在林奕华看来,戏剧人只能用消耗自己来希望所制作的东西不会被消耗,每个人的理想都让自己拥有唯一性,每个人都要明白所追求的是什么。对于林奕华来讲,刚好不是追求金钱、名利,不是所谓的“养家糊口”,他要养的东西叫做“希望”,人不应该没有希望地走下去,如果这个希望是在和现有的趋势对抗的话,那么不可能不付出消耗生命的代价。
  道路还很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林奕华坦言近年来每次内地巡回演出尽管影响颇大,但其演出模式所消耗的成本也极高。这是非常不得已的做法,好不容易排出一部作品,如果只在香港演出,按照“非常林奕华”的规模,香港政府只能提供他们使用一个容纳五百人的剧场,而且剧场的设计里,两旁观众的视线是受阻的,但倘若不使用这个剧场,那可能就是放弃了一年里唯一的一次政府支持创作的机会。因此,内地的巡演即使再辛苦,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而这八年所走过的历程,也确实让更多的内地观众了解、喜爱上了林奕华,甚至使得林奕华成为香港戏剧界不可或缺的代表人物。路漫漫其修远兮,面对未来,林奕华坦言:“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做我认为有意义的事,能做多少做多少,我会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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