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韩智库对话中的往事

　　8月24日，中国和韩国建交30周年。有韩国友人希望我给“三十而立”加一个符合双边关系现状和未来愿景的说法，我认为是：世界外交舞台上的典范。当然，30年来并非一帆风顺。双方官方机构磋商、智库对话、学术交流和民间往来，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克服了重重的困难，才有了如今的出色景象。作为中韩智库对话的中方参与者，笔者经历了建交前的理论准备和信息整理工作，也观察了建交以来的双边关系重大事件的焦点反应，以及中国公众对韩国社会的文化关切。其中不乏印象深刻的事。

　　也曾经对华误解重重

　　无需忌讳，建交之前的中韩两国就是敌对关系。之前的韩国绑在美国的战车上，还被美国军方智库定位为美国在全球安全领域的四艘不沉航空母舰之一（另三艘为中国台湾、南非和以色列）。其中，韩国、冲绳、中国台湾等还构成了所谓封锁红色中国影响力的第一岛链。

　　30多年前，中韩两国都出现了自己杰出政治家的高瞻远瞩。中方就是中国改革开放伟业的总设计师小平同志——韩国智库一直真诚地赞誉他为邓公；韩方则是卢泰愚总统。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卢泰愚赢得韩国总统大选；第二年就开始谋划对华关系正常化。

      小平同志直接推动了中国对美国、日本、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国外交关系的正常化。而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亚洲四小龙的经济概念在中国媒体上是十分引人瞩目的存在。四小龙就是韩国、新加坡，还有中国香港地区和台湾地区，其都以吸收西方资本转移而获得高速发展。何况在1988年韩国首都（当时叫汉城）还举办了第24届夏季奥运会，中国代表团正是全面考察了奥运会对于东道主首都建设和经济带动作用的影响后，萌发了申办北京2000年夏季奥运会的战略决策；后因故由澳大利亚悉尼获得举办权，北京则成功举办了2008年奥运会。

　　小平同志曾经在其重要讲话中公开提出过，中国沿海要学习、追赶亚洲四小龙。总设计师甚至直接提议广东省的经济发展目标就是对标韩国！卢泰愚总统在其战略思维中，力图为韩国企业打开北方道路即通往北方社会主义邻国的市场大门。他对其幕僚强调中国版图是韩国的96倍，不能以意识形态障碍来锁住两国交往的步伐。由于双方最高层领导人积极、果断的推动，两国民间交往也通过北京亚运会等体育管道得以加强。1991年11月，当时的中国外交部长钱其琛率团前往汉城出席第三届亚太经合组织部长级会议，并与卢泰愚总统进行了秘密会晤。1992年5月，中韩两国正式谈判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谈判秘密而高效，如韩方代表团就采取“分开走”的办法来避开国际社会的关注——有的经东京，有的经香港，也有的经上海，目的地就是北京钓鱼台国宾馆。韩国代表团要防范的对象比较多，特别是担心受到来自日本、朝鲜以及中国台湾当局等方面的干扰。而中国台湾当局确实嗅到了什么，曾在当年8月19日发出过预警，又于22日主动宣布对韩“断交”。

　　8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大韩民国建交。这结束了自朝鲜战争爆发以来双方的敌对局面，两国各层次、多地区的交往迅速增长。但由于隔阂多年，虽然隔海相邻，韩国方面涉华认知盲区还很多。其中也包括对华有奢望，甚至还波及中国入世谈判。中国入世谈判中，韩国是14个谈判对手之一；其具体的要求和质疑仅次于欧盟，多于美国、日本。

　　中国于2001年11月10日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也就是从中韩建交谈判开始的10年间，中国经济本身也在快速发展中，且社会生活日益活跃。在华谋求业务发展的韩国人日益增加，甚至他们的子女也生活在上海或北京等中国大都市中。他们的涉华误解、盲区和奢望都不少。就笔者所参加的智库交流记录而言：最大的奢望就是中国支持韩国以韩国的方式进行半岛统一；最大的盲区就是上海建不成国际金融中心和航运中心，上海应该成为韩国首都金融圈的副中心和釜山国际航运中心的支线港；最大的误解就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韩国企业对华经贸业务会受到中国开放环境的大冲击，即不利于韩国经济。

　　事实和发展胜于雄辩

　　中韩建交后的第一个十年，韩国智库和学术机构还有一些文化和历史领域的虚无主义见解让中国公众感到不愉快。如韩国是推崇儒教的社会，但有多位韩国大学教师居然“论证”孔子是韩国人，是在韩国境内传播儒教的工程完毕后，渡海经青岛到达山东并将孔子学说福泽到中国全境。又如端午祭是韩国的历史文化遗产，屈原出生在韩国。这些信息在互联网时代确实引发了极大的争议。包括日本社会普遍不认同这种所谓的学术见解。还有就是莫名的优越感。中国智库通常认为各民族文化都有自己的优越性和独特性，使得世界文化舞台缤纷多姿。但不少韩国媒体人员喜欢大肆报道韩流在中国已经全面压倒好莱坞，中国出现了哈韩一代等等。

　　我后来不愿意参加类似的争辩，在接受韩国主流媒体采访时，我主要解读经济政策和合作取向；在绕不开的朝鲜半岛局势上，则客观地分析朝鲜的战略关切。随着交流的加深，韩国高端智库变得理性起来，不再追求兼并式地统一朝鲜半岛，而是提出和解式交流、人道主义援助北方同胞、南北共同举办亚运会和奥运会等国际赛事等新主张。中方智库对此表达了积极理解和肯定，也将韩方的新构想及时地转告给朝方智库。不过，奢望还是存在。如朝鲜半岛本世纪初有两个首都即汉城和平壤，今后如何安排？有韩国智库到处游说其主张：一个是统一后的高丽联邦共和国的首都，另一个是亚盟的首都（类似于欧盟的布鲁塞尔）。此类主张往往得不到亚洲其它国家智库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是东盟、日本和印度的智库都明确反对。

　　值得指出的是：中韩建交以来，平壤经历了两次最高领导人的更替。特别是两国建交后仅仅两年，具有极大威望的国际政治家、朝鲜开国领袖金日成不幸去世对当时的东北亚地缘局势和亚太关系震荡极大，随后朝鲜还出现了连续三年的经济极端困难局面。是中国从中发挥了建设性作用，体现了战略价值。中国智库基调就是和平与发展、对话和交流。

　　上海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城市，建设国际金融中心和国际航运中心等目标是新世纪之初中国国家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上海，也曾经是流亡中国的韩国独立运动领导人设立临时政府的第一站。中韩建交后，当年临时政府要员及后代，纷纷组织韩国智库展开对上海交流。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积累和彼此间了解，韩国智库总体上认同——上海成为国际金融中心之势是不可抵挡的。日本智库还认为：国际金融中心第一要素是战略安全环境，这方面上海的优势明显高于韩国大城市；而韩国大城市处于北方大口径火炮的射程范围内，如果南方处理不好和北方的关系，国际资本随时都会瞬间撤离韩国首都金融圈。何况，上海还有人民币国际结算业务的成长型优势；当网银和微信支付、结算开始在上海运用于国际贸易后，这种优势即不可替代。

　　至于国际航运中心，韩国智库得到的开导更多地来自于在沪经营的韩资龙头企业。釜山和上海正好是友城关系。但两国建交的最初五年里，釜山每年都要发布东北亚国际航运枢纽的宏伟蓝图。我曾经考察过其主港光阳港——水深20米，确实是天然优质航道。接待我的釜山官员一度很得意地告诉我：“黄浦江的水深只有近八米，集装箱轮要靠潮汐才能进出上海港；如果疏浚到九米水深，至少得五年时间。”言下之意就是五年可以决定彼此间的格局。不过，上海建设国际航运中心并没有主打黄浦江牌，而是在国家层面支持下谋划了洋山深水港战略大手笔。从2005年开始，洋山深水港就成为国际枢纽型航运中心；光阳则成为支线港。

2022年1月11日，韩国釜山港码头堆满了进出口货物。

　　而韩方对华最大的误解，即中国入世是否总体上有益于韩国企业和韩国经济。统计数据就证明了一切。目前中国已经连续17年成为韩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这种势头还将长期持续下去。

　　面向未来的中韩关系

　　今年是中韩建交30周年，如何在复杂的全球地缘政治与经济背景下推动两国关系持续稳定发展，成为两国学者关注的共同话题。7月5日，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就在中国驻韩大使馆、韩国驻上海总领馆的支持下，召开题为“而立之际：中韩建交30周年”学术研讨会，邀请来自中国与韩国的知名学者以线下和线上相结合的方式，对相关议题进行研讨。这些客观、理性的声音，应该得到积极而有效的传播。

　　笔者熟悉的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王健研究员主持开幕式，中国驻韩大使邢海明、韩国驻上海总领事金胜镐、上海社会科学院党委书记权衡研究员先后在开幕式上致辞。邢海明大使指出：“过去30年两国各领域交流合作实现了跨越式发展：政治互信不断深化、经贸往来成效显著、人文交流日益频繁，未来两国关系应坚持守护和平稳定、坚持相互尊重、坚持互利合作、坚持开放包容。”金胜镐总领事回顾了中国过去30年来的高速发展，指出：未来30年，韩中应在变化的环境中，探索各自在全球事务中的作用，共同面对各方面挑战。权衡研究员还介绍了上海社会科学院高端智库建设与朝鲜半岛研究，他同时认为中韩之间不仅可以共享经济发展方面的经验，更在政治、安全、外交方面存在诸多共同关注的议题，包括探索如何加强区域合作、稳定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维护国际经济多边规则等。

　　中国前驻韩国大使宁赋魁，还曾经担任过中国驻泰国和柬埔寨大使。这位老资格的中方高级外交官指出：“中韩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大趋势、大方向不会发生改变。要把握中韩关系发展的新机遇并化解新挑战，需要维护双方的共同利益、提升互信，超越政治体制和价值观的差异，维护并扩大双方经济合作，妥善解决两国在民间和文化层面的纷争，并应对好外来因素引起的冲击。”笔者完全赞同宁大使的观点，但从负面影响力而言，两国在民间和文化层面的纷争相对容易控制，双边沟通渠道是畅通的；要警惕的就是外来和外域因素的冲击！

　　有韩国智库的研究员就告知笔者，东盟各国非常赞赏韩中关系的发展，但美国就不希望韩中关系有进一步的提升，甚至还有美国和日本的右翼势力，希望看到韩中关系倒退、恶化！

　　笔者比较关注的是韩国未来政治决策的理性问题，明摆着中韩两国是搬不走的邻居。中国支持朝鲜半岛的稳定、和平与发展，希望中韩经贸关系走向自由贸易圈境界，希望两国人文交流成为国际间典范，希望政治与安全互信能够达到一个新的历史发展水平。但是在美国冷战思维和极端主义外交策略干扰下，韩国方面政策设计的独立性是有可能打折扣的。如最近驻韩美军司令部悍然声称：一旦台海有事，驻韩美军就可以立即南下支援。韩国就有清醒的媒体人将之批判为“绑架韩国”，理应追究驻韩美军司令部的责任。还有就是美国在不断地敦促韩国启动萨德系统，表面上是为了应对朝鲜的威胁，实际上是在威胁中国和俄罗斯。中韩外长的青岛会晤，也就萨德问题进行了专门而严肃的讨论；韩国外长朴振在和中方外长王毅承诺中姿态尚可，但他回国后不久，就传出了萨德系统正在进行调试的负面消息。外交讲究诚信和独立自主，这对民间友好交往的展开是决定性的基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如果韩国和中国还想在未来的30年成为好邻居，就必须正面关切中国的核心利益。（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