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骨疗毒”岂能不痛?
姜浩峰
“杏仁露润肺,玉米汁祛湿,先生请问你需要哪样?还有补的……”从贵屿一路驱车到达潮南的饭店里,一落座,饭店的小妹就如此推介。我心下暗想:“还补?他那河水黑得发亮,空气臭得发苦,竟然还不忘广东食补?”
在潮汕采访的几天里,着实感到潮汕人的鲜明特征——爱干净,无论是走上饭桌,还是端上茶海,首先用滚烫的开水烫一遍餐具茶具,才算敬客之道;吃苦耐劳,就比如贵屿镇的那些基层公务员们,家住汕头或者潮南,有宽敞亮堂装修一新的大房子,却大多数时候在简陋的办公室凑合一晚上;重教育,比如在揭阳看到不少书店,这在许多大城市都是难得的风景。潮汕人还敬祖先,乃至于在实在无奈的时候,比如在普宁市的姚厝围村,有人不得不抬出祖先来抗击胡乱焚烧——“太公某某圣位,严禁焚烧垃圾,否则必遭报应!”
潮汕,东晋时期就有华夏先民南迁于此,好山好水,好谷好稻,养育了一代代的潮汕人,乃至于诞生潮汕文化,乃至于走向世界。华人巨富李嘉诚就是潮州人,然而据说他已很久没在汕头特别是潮南投资了。
在改革开放之初,得风气之先,不知是谁第一个将电子垃圾拆解业带来了贵屿,从垃圾里淘来了金子,使得村民迅速发家致富。乃至于所谓的循环产业示范点,让人艳羡。然而,随着岁月荏苒,空气焦臭、河水墨黑,乃至于土壤浸润了过量的重金属,连最初的“淘金者”,都不得不逃离故乡,去往潮南或者汕头居住。
谷饶的情况也类似,只是那些生产了过量的女士内衣、婴童服装的企业,由于产能过剩,如今日子并不好过。在揭阳的进贤门批发市场,《新民周刊》记者观察到,来自谷饶的服装成堆摆放着,生意清淡。那些打着鳄鱼商标的山寨皮带,仅卖10块钱一条,成堆的毫无价值的垂挂在铺子里,落满了灰尘。而生产出它们的地方,早已为此承受着难以承受的污染,乃至于污水从练江流入大海!
然而,在可预见的将来,这些毒,仍将由当地人承受,乃至于由全国人民承受!如何解毒,已经成为相关执政者将要对历史交出的答卷,而这张答卷是否合格,也只有历史才能得出结论。今日所见,唯有痛定思痛,“刮骨疗毒”,才能破解毒殇。可刮骨疗毒,岂能不痛?让我们从“皮肤”到“肌理”,先为之扫描一番,看看下刀之处,有什么阻碍。
乡村的悲哀
“我们又不是公务员,上头派下来的活,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辞工不干,又能怎样?”一位贵屿下属村干部曾向上级单位如此表示。
村干部,由村民选举产生,本身津贴有限,而且大多本身也和村民一样,参与到电子垃圾废物拆解产业。多年的劳作,带来不菲的收入。两相比较,受到利益驱动的贵屿本地村干部,本身拿自己也不当干部。“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载贵屿,正能看到这样的人,在最近由上级高压而不得不进行的大力整治下,他们如厨房里被掀开来的蟑螂窝,四散到周边村镇。
当地人不是不知道电子垃圾之毒!码头工人掳起袖子,就能见到整条手臂上密布的疹子。工人说是皮肤病。还有装卸工,下雨天给卡车装货的时候,雨打在废铁上,废水溅在手臂上,就会全身痒。一位湖南口音的环卫工人也称:“接触这个垃圾,一年至少犯一次皮肤病。”最脆弱的是孩子,他们的游戏场,也就是垃圾场,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直观的皮肤溃烂者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深层次的血铅超标,以及其他病变。
记者在安徽的宏村,曾亲见古代乡贤治理下,上游水洗菜,下游水拖地,再下游排污等模式。即使如此17世纪的乡村治理模式,在贵屿乡村也已经土崩瓦解。
镇上的两难
相比乡村,镇一级单位的工作人员有公务员编制。可大多数公务员并非本地人,内心也不情愿到贵屿工作。毕竟,谁都不愿意呼吸这样的空气,接触这样的土壤。不少公务员表示,最希望改善贵屿环境的,其实就是不得不在贵屿工作的公务员。
然而,全镇共有300来名公务员,要管理15万人口。而即使暂时保留下来的家庭作坊,也有数千家。最近,镇上新成立了一支执法队,专事管理电子垃圾非法处理。执法队有多少人?15名队员!15名队员如何去管理分布在52平方公里的数千家作坊呢?
资料显示,2012年中国公务员数量达到六百多万,数量之巨令人咋舌!可在贵屿镇来说,如果要专事整顿电子垃圾废物处理,从力量配比上看,可以说是杯水车薪。是否能想办法,比如广东省内新任公务员轮训后,到贵屿轮岗呢?
镇上的两难处境在于——一方面这么多家庭作坊造成污染,本身不纳税,且“劣币驱逐良币”,正常的纳税企业纷纷撤离,造成镇里财政困难;另一方面,严格依法取缔非法作坊,就目前的力量来看,几不可能。于是只能想辙,希望把作坊合法化,以增加财政收入。即便如此,目前看来也困难重重——老百姓没有纳税意识。
管委会的纠结
在2006年之前,贵屿的电子垃圾处理、变废为宝,几乎是受到上级全面肯定的,甚至有中央和省里的大人物前来视察。
即使如今,新成立的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区管委会,也一直自视其能变废为宝,改善民生。而面对外界质疑,管委会主任张楚丰渐渐不愿意说话,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
潮阳区委常委姚佐雄则一直称:“电子废物拆解是贵屿大多数群众维持生计的手段,一刀切关闭所有作坊并不现实。” 区里并未感到这是一项刻不容缓的工作。而目前在贵屿一线从事电子垃圾拆解的,大多已是外来民工。贵屿本地老板早发家致富“逃”往汕头或者潮南了。当然,这些逃离故乡者,绝不愿放弃故乡的这门生意!
管委会本身,也得不到政策方面的实际支持。进入园区的企业,没有税收减免优惠,在几无任何信仰只知赚钱的拆废老板看来,无利不起早,何必进园区。显而易见的是,园区大多抛荒,而拆解仍在镇上和乡村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