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网络贷款血本无归
阅读提示：为何行骗者如此粗糙的手段却会得逞？显然网贷的利益诱惑超越了人们的风险意识。
网络贷款平台“淘金贷”涉嫌诈骗，近百投资人损失上百万，再一次把这个游走于金融监管之外的行业推到风口浪尖。P2P网络贷款模式兴起于英美，在银根紧缩的两年里风行国内。它究竟是小微企业和理财人的福音，还是行骗者的盛筵？
“秒标”诱惑
6月3日晚，江西的高女士像往常一样打开网贷投资人QQ群，好几个老友的头像在闪动，让大家这么兴奋的只有一件事：有新上线的网站在发“秒标”。
高女士从2009年开始接触网络贷款平台，P2P模式让个人通过网络平台相互借贷。借款人发布借款项目，许诺的年化收益一般在18%-22%，几个月后还本付息。出借人选项目投标，多则几万几十万，少则几百几千，凑到标满为止。网站负责考察借款方的经济效益、发展前景等情况，并收取账户管理费和服务费。高女士从事IT行业，对网络平台很熟悉，每个月会投标几千元，她光顾过“人人贷”、“808信贷”、“非诚勿扰”等大大小小五六个平台。
据说网贷最让人亢奋的是投“秒标”，原指24小时内还款的天标，后借款期限变成一秒钟，即满标后马上还款，按一个月借款期计算利息。这类标的风险小收益高，相当于网站派红包，“秒标”聚合人气的功能可以媲美当年淘宝推出的“秒杀”。
自从今年各个网站开始发“秒标”，投资人QQ群如雨后春笋般诞生，大家会在群里互相传递消息。得知“淘金贷”上线发“秒标”，高女士赶紧去网站注册，“秒标”月利息1.88%，她便投了2300元标。“新的P2P网贷公司上线都是在圈子里口耳相传，很少在外面打广告，新公司会以‘秒标’或其他活动吸引投资者赚人气。”
在高女士点下鼠标的那刻，网名为“现代人”的张先生也在“淘金贷”投了一笔3900元“秒标”，他是活跃在网贷圈的老手。“项目共募集资金50万，一个账户只能投3888元‘秒标’，年化利率8.88%。借一天算一个月利息，等于白赚20多元。”很多网站新上线会连发一个月秒标，以一天0.4%的收益算，一个月有百分之十几的回报率。他上个月在某网站投了5万“秒标”，净赚4000多元。
但投资者们这次的经历却和以往不太一样。6月8日，“淘金贷”网站无法打开，显示数据库链接失败，淘金贷官方群被解散，投资人无法提现，也联系不上客服。
6月10日，和“淘金贷”合作的第三方支付平台环迅支付证实，标的款已被“淘金贷”提走，分散在各地的投资人纷纷向当地警方报案，某网贷平台甚至在“网贷之家”悬赏捉拿犯罪嫌疑人。
“现在我们已经联系上的投资人超过100个，初步估计涉及金额超过100万元，其他投资者尚在联系中。”高女士告诉记者，原本“淘金贷”群里有200多人，统计到注册的有100多人，到现在为止最大一笔损失为9万。“群解散了很多人联系不到，可能还有损失更多的。”
“虽然之前也有网贷公司经营不善关闭，但碰到纯诈骗还是头一次。”张先生感叹。网贷风险又一次挑动人们的神经。
“骗子玩不下去了”
6月4日“淘金贷”上线不久，已经有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引起投资人质疑。
“淘金贷”ICP备案主体为湖北程力投资担保有限公司，网站负责人姓名陈锦磊。网站上挂出的营业执照也是这家注册资金8000万的公司。程力小额贷款公司和担保公司隶属于湖北程力集团。“盛融在线”等网贷平台也依托大集团，这在网贷圈很常见，可以借助大公司的实力迅速积聚信誉。
张先生回忆，“淘金贷”上线不久，就有人在QQ群言之凿凿说实地考察过这个公司，网站提供的资料都是真实的，请大家放心投标。“刚成立的网站你就去考察过了，消息也太灵通了吧。”一些投资人在网上收集此人的资料，发现他的QQ号和电话与“淘金贷”网页上某个联系人相同，显然是个“托儿”。
投资人心生疑窦，马上致电湖北程力集团查询。“接电话的是老板程阿罗的妹妹，她否认公司和‘淘金贷’有关系。网站截屏的营业执照是过期的，他们还在官网上登公告澄清。程力集团的营业执照可能被人套用。”高女士说，
张先生也发现，网站四名客服同时上线同时下线，只有一人说话，他怀疑这是家皮包公司。很快他又“扒”出一个更大的破绽，列在网站上的一名股东是个1991年出生的河南农村女孩。“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90后小姑娘有本事做股东。”
在投资人质疑的压力下，6月5日“淘金贷”发布了《关于客户对平台资质表示质疑的解释》，承认有套用行为。从公告的截屏上看，“淘金贷”承认套用湖北程力小额贷款公司资质，承诺50日内注册属于自己网站的电子商务公司，但这份错别字连篇的公告并不能自圆其说。
6月6日开始，网站已不能正常提现，一部分质疑者被管理员踢出官方群。高女士从环迅客户经理处问到淘金贷负责人电话。“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淘金贷’经理。我问为什么不还钱，他说要通过财付通转账，要一到三个工作日，我问他要转账凭证，他也不肯给。”高女士发现，此人手机归属地并不是湖北，而是在甘肃兰州。
这一点和“淘金贷”与环迅支付签约时提交的营业执照信息吻合——“兰州易易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而非网站上挂的“湖北程力投资担保有限公司”。
“非诚勿扰”网站负责人蔡富业发现，“淘金贷”网站公布的其中一个联系人的电话、QQ号和在“非诚勿扰”网站注册的某个借款人一模一样。此人留下了通话记录、工作证明、银行流水、身份认证和手机认证，借了3000元逾期未还。
“根据我们核实的注册信息，这个骗子是甘肃兰州一家网络公司的员工，盗用了公司资料在环迅开户，又盗用湖北程力的资料注册网站。”蔡富业做出一个决定，在“网贷之家”悬赏10万捉拿“淘金贷”跑路老板。“6月11日有犯罪嫌疑人在甘肃兰州落网，目前还不清楚抓到的是不是此人。”
随着网站的诸多破绽浮出水面，6月4日到10日期间，不断有投资者致电环迅支付，投诉“淘金贷”有欺诈嫌疑，请求环迅支付冻结“淘金贷”账户。因为按照网贷流程，投资人先把钱先打进第三方支付账户，再转账给“淘金贷”。但多位投资人表示，环迅支付前后口径不一致。
“6月10日我打电话给环迅，对方客服回答钱还在环迅账户，3个工作日内会处理。6月12日我打到中国人民银行监管处，请他们帮助查询第三方支付平台，环迅说钱已经不在了。”高女士愤愤不平地说。很多投资人质疑环迅支付在此事件中有失职之处，第一“淘金贷”提交给环迅的营业执照和网站上挂的营业执照信息不一致，环迅没有认真审查。其次环迅在投资人多番投诉后仍把钱划给“淘金贷”。截至发稿，记者多次致电环迅支付，均被告知相关负责人出差未归。
“原本‘淘金贷’不会这么快倒，后来越来越多人质疑，他们觉得玩不下去了。”张先生不知道该感叹投资人素质提高，还是这个低门槛的行业已经成为骗子的生财之道。
“本金垫付”的吸引力
为何行骗者如此粗糙的手段却会得逞？显然网贷的利益诱惑超越了人们的风险意识。
为了弄清楚网贷平台的吸引力，记者注册了某P2P贷款网站，登陆后就可以看到首页显示的一些借款人发布的投标项目。“借款10万，生意周转，年利率23%，借款期12个月。”最小投标额50元，最大无限制。每一条借款显示出招标百分比进度，已完成多少笔投标，出借人分别是谁。
借款人分纯信用、担保型和抵押型三种。出借人可以在“借款详情”查到借款人性别、年龄、户口所在地和收入。借款人还会简要描述自己的贷款目的——“由于想自力更生，所以自己借款做生意”，或证明自己的信用——“有两个收入在10000元以上的杭州本地人做担保”。
借款人不用传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给出借人，但网站会列出审核过的资料，像公司银行流水、劳动合同、信用报告、共同还款承诺书、借款承诺书、手机通话记录清单、生活照、户口本、家人身份证等，有时还需要去现场验证借款人的资质。为了控制审核成本，网站会注明只针对省内和在省内长期工作的客户开发借款业务。
国外P2P主要提供个人消费贷款，但在国内小企业贷款是主要组成部分。多位投资人表示，自己只借款给需要资金周转的小型企业，一般会有抵押，风险较小。比较谨慎的出借人会通过ID5身份认证系统，查询借款人身份信息是否一致，每一条收取5元。
但也有人表示“利息合适就会做”，他们并非完全相信网站的审核，而是网站承诺借款人逾期不还会“垫付本金”。
上述网站客服告诉记者，只有VIP会员网站才会承诺本金垫付，VIP一年年费120元，因为在搞促销活动，目前一次性充值1000元可以返还首年年费，借款逾期30天后会垫付本金。
注册VIP会员手续并不复杂，只要实名认证并上传身份证正反面复印件。客服每天会处理实名认证，通过之后就可以申请VIP充值投资。提现时财务只能打给实名提供的身份证名下的银行卡，避免账号被盗用提现。
一般“老手”都会注册VIP用户，因为网贷坏账率很高，几乎每个人都遇到过借款人逾期不还的情况。“有些网站是本息垫还，有些只还本金。有的逾期7天垫付，也有时间长一点。每个网站VIP费用不同，有120元，也有150元，新站开业搞活动经常会免付VIP费。”张先生介绍。
网站一般会向出借人收取利息金额的5%-10%作为管理费，对借款人收取借款额5%的手续费。当坏账率在可控的范围内时，平台的管理费收入可以覆盖垫付支出。
但当坏账率大于预期，网站的盈利模式就不再可靠。银监会曾做出风险提示，这类中介公司无法像银行一样登陆征信系统了解借款人资信情况，并进行有效的贷后管理，一旦发生恶意欺诈将对社会造成危害。
“老手”翻船
投资P2P网上贷款的“老手”脑子里都有自我保护这根弦，但有时经验也未必管用。
张先生是南京一家证券公司的分析师，2010年开始股票行情不好，他发现网贷是个回报高的投资渠道，因为本身对金融行业比较了解，所以比一般人更敢于尝试网贷。
2010年开始，他陆续投资过10多个网站，“算是老手了”。他会去工信部网站查网贷平台的信息，看公司注册资本，还会收集网贷负责人的个人信息，评估个人能力。“比如一个北大博士打工一年能赚几十万，何必做个骗子网站？”
张先生在网贷平台最大的一笔投资为2万，累计投资30多万，年回报至少20%。因为网站承诺赔付，所以他不挑借款人，也没遇到网站倒闭的情况。“有些网站赔大发了还要赔，要维持它的信用。”
随着实践经验丰富，张先生成立了一个QQ群，供投资人在群里交流心得。“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就算是骗子也不会骗个两天就跑，因为一个网站投资成本也要十几二十万，所以在上线初期投资肯定不会亏。而且新站会推出很多优惠活动，不收投资人费用，只收借款人费用，所以投新站最保险。”有新网站上线的消息，群友们会奔走相告。但这次“淘金贷”上线一周即告关闭，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网友“宝宝”也是网贷圈的“高手”，2011年从央视报道中了解了网贷平台，开始混迹于温州贷、拍拍贷、快乐贷等10多个网站，最高时投资额达到40多万。“我们会去‘网贷之家’等专业分析类网站做功课，查一个网贷公司的注册资金、资质、成交量。”这次他在“淘金贷”损失了7000多元秒标。
其实对于常在河边走的“老手”们而言，风险只是个时间问题，即使你足够小心，经验丰富。因为这个行业有太多的漏洞。
P2P网贷的盈利模式还不成熟。“比如网站收10%的风险保证金，10个人里面有一个人还不出，那可以拿风险保证金垫付，第二个人违约的话钱就垫不出了。网贷逾期率其实很高，一个人逾期如果没有及时催收，其他人也会赖账。一个云南的网贷平台，如果一个辽宁人借了2万元逾期不还，你坐飞机去讨债成本也不止2万。”张先生表示。目前对借款人逾期不还的惩罚方式很有限，最常用的方式是，P2P平台对逾期超过90天的人进行网络公开曝光。
他怀疑有些网站公布的借款人信息是虚拟的，因为看不到借款人资料，网站才是幕后揽储者。“很多网站的母公司是担保公司，现在担保公司出问题的很多，就怕网上融资是为了救担保公司，钱都到了担保公司放贷。”
一旦遇上骗局，投资人很难维权，因为投资人个体的数额不大，分散在各地，警方难以立案。“我们告‘淘金贷’，警方就笑，说我们在网上被骗了。因为他们搞不懂什么是‘秒标’，也不理解‘人人贷’。”6月8日，“宝宝”在湖南当地报案，提交了银行流水，警方答复难以取证不立案，只出具协查函，请环迅支付协查。
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投资人都难以说清P2P网上贷款平台的监管部门，以及是否需要申领金融牌照。一些投资人只能通过向银监会和中国人民银行投诉第三方支付来达到维权目的，因为第三方支付持有央行发放的金融牌照，有明确部门监管。
“等行情好一点了我还是去做股票吧，毕竟市场规范。”张先生表示。
监管真空
2011年7月，开业2年、注册用户10万的P2P网站“哈哈贷”因“运营资金不足”倒闭，引发了外界及监管层对P2P模式的广泛关注。一个月后，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印发了《人人贷有关风险提示的通知》。这种直接撮合借款人与放贷人的“类银行”平台，监管仍存空白。
银监会在《通知》中表示，由于行业门槛低，且无强有力的外部监管，当前P2P平台贷款公司在中国尚处在监管真空。由于相关法律并不完备，央行和银监会都没有对其监管的法定职责。我国法律对于此类贷款的定性亦是空白，当前没有一部法律明确规定此类贷款的活动界限，此类公司仅仅通过《民法通则》、《合同法》、最高院的司法解释和国务院的政策性文件作为其合法性的根据。无论是学界还是实务界，对于处理此类公司的案件仍是十分困惑和无法可依。
银监会下达风险警示不到一个月，又一家网贷公司“贝尔创投”倒闭。当时“红岭创投”获悉“贝尔创投”经营者为“红岭创投”网站逾期会员，在红岭社区发帖《紧急征集贝尔创投网站的受害者》。在接下的几日，贝尔涉嫌诈骗、幕后老板被抓的消息在网贷各大平台、QQ群等方式逐渐传播开来。事隔不久，开业3年的云南“天使计划”也以倒闭告终。近年倒闭的网贷平台还有“及时贷”、“蚂蚁贷”、“给力贷”等，很多借贷平台发展迅速的背后却是逾期贷款成倍增长，损失远远覆盖收益。
“‘哈哈贷’关闭前和投资人都通过气，把欠款结清，在网站上发公告，还找了媒介朋友发布消息。和这次‘淘金贷’恶意诈骗不同。”“非诚勿扰”负责人蔡富业表示。2012年2月22日，歇业了大半年时间的“哈哈贷”从力铭科技获得几百万融资，重新开张。
蔡富业告诉记者，目前网贷平台主要监管部门是工商和税务。“我们也希望金融办来监管，但现在政府部门还在观望。我们属于中介，不做揽储放款的业务，所以不属于银监会监管，没有领金融牌照，深圳做得比较大的‘红岭创投’也没有领。”
网络借贷平台成立的初衷是为借贷双方牵线搭桥，平台公司只相当于一个贷款中介团队。既不吸储也不放贷，这是其合法经营的底线。但是银监会指出，由于行业门槛低，且无强有力的外部监管，此类中介机构有可能突破资金不进账户的底线，演变为吸收存款、发放贷款的非法金融机构，甚至变成非法集资。
“第三方平台验证过网贷企业资质，应该直接把钱打到借款人账号，但现在大部分情况是打钱给该公司账号，所以无法保证网贷企业账户没有钱款出入。”一位业内人士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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