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这个大磁场
阅读提示:这也正是话剧的无穷魅力之一:任何空间,都能成为舞台。和一成不变的“大银幕”相比,形式多变的“小剧场”,无疑更叫人迷恋。在这里,艺人的自由度和创造力,被更大限度地保存下来,只等帷幕拉开的那一刻,水乳交融。
年初,刘晓庆主演的话剧《风华绝代》四处巡回;很快,京剧名角关栋天和舞蹈家金星联袂的话剧《尴尬》又将粉墨登场。这还不算前些年张艾嘉编剧并主演的《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许鞍华导演、尹子维主演的张爱玲名著《金锁记》,以及陈佩斯告别石榴山后回归话剧舞台的《托儿》,纷纷是叫好又叫座。艺术界不同领域的“角儿”们,都聚拢到话剧这个舞台,乐此不疲。
跨界正流行
这些年来,国内影视明星和话剧艺术缘分不浅。男演员方面,姜文、姜武、李雪健、陈建斌、郭涛、胡军、孙红雷、段奕宏、邓超……登上话剧舞台既是实力派的选择,也是偶像派晋身实力派的捷径;再看女演员,从刘晓庆、张艾嘉、伍宇娟、江珊、史可,到梅婷、周迅、徐静蕾、袁泉、刘若英、李心洁,有“才女”封号的艺人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吸入这个大磁场。
如此局面,并非中国独有。在百老汇,不乏著名好莱坞影星梅丽尔·斯特里普、朱丽娅·罗伯茨、凯文·克莱恩、达斯丁·霍夫曼等人的身影;象征百老汇最高荣誉的“托尼奖”,也曾出现斯嘉丽·约翰逊、裘德·洛、丹泽尔·华盛顿、凯瑟琳·泽塔琼斯等明星大军入围的情况。在去年的上海国际当代戏剧季上,热门美剧《24小时》、《绝望的主妇》、《CSI》、《别对我撒谎》中的演员还齐聚一堂,为中国观众献上话剧《绝密》(Top Secret)。
影视剧明星钟情舞台,其中当然有着现实的考虑,对制作方来说,“明星版话剧”总是比普通版本更能获得市场的青睐;对演员来说,银幕与舞台双栖,能实现彼此票房上的良好互动,是件名利双收的好事。
然而对于演员本人而言,这样“唯名利论”的揣测,未免过于武断。事实上,对好莱坞大牌明星而言,戏剧演出的报酬远远不及电影来得丰厚。美剧《CSI》主脑Gil Grissom的扮演者William Petersen在9季之后告别剧组,回归舞台出演一系列实验话剧,影响力绝对不如已经有了9年观众群积累的《CSI》。朱丽娅·罗伯茨在百老汇主演音乐剧《雨中三日》时获得的报酬是每周3.5万元,而据说她当时的电影片酬每部已超过2000万。
不图名,非求利,影视演员一头栽进剧场,到底为了什么?带着这样的疑问,记者采访了周野芒和雷佳音。前一位,是资深话剧演员,在《水浒传》、《风月》等影视剧中也有上佳表现,还是著名的配音演员,可谓跨界典范;后一位,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曾主攻话剧,今年初次“触电”,已经在《黄金大劫案》中凭借出色的演出得到观众认可,而令他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磨砺多年的话剧舞台。
“造星运动”不敌“文艺活动”
“据我所知,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每年的毕业生,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加入剧团,而不是签约影视公司。”访谈中,雷佳音的第一句话就令人吃惊。在“造星运动”如此兴盛的时代,最能名正言顺走上星途的戏剧学院毕业生,却将剧团作为第一选择?雷佳音说,这里头有出于安全感的考虑,也有对戏剧这种艺术形式的尊严感和荣誉感。
他回忆起转型影视演员之初,自己基本处于“被动”状态,演员“被”剧集所选择,而粗制滥造的剧集,只不过是文化快餐。但话剧却不同,同一场戏,每天、每次的演出都不相同。影视作品可以NG,可以通过导演的剪接去进行二次创作,话剧却是“一气呵成、不可重复,并且,瞬间消失”。而这充满挑战的艺术形式中,还穿插着与现场观众的直接交流。观众席里也许沸腾,也许鸦雀无声,都要视乎舞台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这贯穿始终却又决不喧哗张扬的心灵沟通,在雷佳音看来,“任何电视剧或电影都满足不了”。
在3D流行的今日,也没有任何一部电影,能比真人实战的话剧更立体。就连可以制造降雪、下雨、烟雾、触感效果的4D技术,也不敌话剧艺术天生的优势:你会听见演员们激动时喘出的粗气,可能被舞台上的泼水溅了一身,还会被下台活跃气氛的演员调笑,有时候仿佛一伸脚就够得到那张道具沙发,有时候又不得不忍受主角嘴里喷出的烟味——话剧《啤酒谋杀案》上演时,就曾接到观众“抽烟太多”的投诉。
相比电影冰冷的复制拷贝,话剧的有血有肉对观众和演员都有更高的要求。和广大影院竞相做爆米花生意相对应的是,剧场外常常设有简易咖啡座。野芒回忆起国外剧场,这样的场面颇为常见。一方面固然也是做生意赚钱,另一方面,则是提醒观众,进入剧场之前,先静一静,等外界的浮躁之气降下来以后,再好好投入这一场文艺活动。就像在品尝佳酿之前,先用清水漱一漱口,别串了味。
和电影院的随意进出相比,戏剧观众内心多了一层“仪式感”。对演员而言,这样的观众会令他们感觉受到“尊重和欣赏”,演起戏来,也会更加“起劲和投入”。说到戏剧和影视剧演出的差异,野芒和雷佳音不约而同地反复提到一个词:“技术”。如何保持每一场演出的新鲜度?如何在不同的舞台发挥出最恰到好处的表现力?如何把握微妙的分寸感?野芒认为,“体验”固然重要,在不断实践中日益打磨精细的“技术”同样必需。
话剧的西化特征使得“字正腔圆”成为其显要标志。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在影视剧中能够独当一面的实力派演员会在这个剧种上压不住场面。气力不够,容易输在气场;一旦使劲过头,又会拿腔拿调,过犹不及。雷佳音用“一滴眼泪”来形容技术的重要:“在200人的剧场,这滴眼泪不能让第一排的观众感到拿捏作态;换作2000人的剧场,却要处理得让最后一排观众也能收到这份情绪的传达。”
“全世界好本子”的魅力
不少演员在被问及为何选择这份职业的时候,都会回答:“可以体验多种多样的人生。”而话剧演员更占优势的是,“还可以演外国人!”雷佳音笑道,“这在影视剧里是行不通的。而在话剧,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去演一匹马。”
更重要的是,话剧可以演出“全世界的好本子”。野芒感慨,西方实在太多好剧本。“美国百老汇(指44街至53街的剧院)每天上演的剧目超过30台,几乎每出都很经典;近年来外百老汇(泛指41街和56街的剧院)每个月的演出也超过300台,多是实验性的新剧,其中优秀的剧目会逐渐登上百老汇的舞台。而在方圆不足1平方英里的伦敦西区戏剧中心,每天上演的剧目则多达50至60台;如今国内热门的阿加莎推理剧,在伦敦已经显得过时,只有在阿加莎出生地,才会经常演出给前来探访推理小说女王故居的游客观赏。”
但可惜的是,由于收入分成及品牌经营等多方面的顾忌,目前国内引进西方戏剧并不能像电影一样实现“全球同步”。音乐剧《妈妈咪呀》要在首轮演出后经过三四年时间,才能登陆中国。还有一些剧本,在购买临时版权、多次翻译校对、演员录制念白等一系列复杂的送审工序完成后,因没能通过审查而止步中国。
在西方,话剧承载的内容更为天马行空。雷佳音回忆早年看过的一出法国话剧,名叫《艺术》,讲三个好朋友,其中一个花二十万法郎买了一幅名画家的作品回来,但那幅画却是空白的,三人于是围绕画作开始了有趣的议论……在他看来,戏剧即使能够达到“荡涤心灵、拯救灵魂”的目的,那也是附带产物,艺术家在创作之前并不抱有“感动期待”,只是自得其乐地表达而已。
如今,国内创作者也开始渐渐领受戏剧的本意。一系列经典剧本的引进、由国内演员担纲主演,无疑也成了影视明星乐于与之“强强结合”的重要动因。
与神对话,奢简由人
而世界各地那些知名的剧院,也叫人心向往之。
在距离雅典150公里的帕那索斯深山里,德尔菲圆形剧场已经静静伫立了2000多年。这里曾被古希腊人视为“地球的肚脐”,传说宙斯断定此地乃地球中心,立圆石为记。如今德尔菲剧场依然有各种戏剧上演,最多可同时容纳5000人观赏。在这曾经用来举行“神谕仪式”的地方演戏看戏,无异于“与神对话”。
泰晤士河南岸的莎士比亚环球剧院,也因为见证了16、17世纪英国戏剧的黄金时期而成为戏迷们的朝圣之地。当年,伦敦西区戏剧中心尚未形成,许多“草台班子”只能在街头巷尾或酒吧咖啡馆流动演出,多亏了莎士比亚,话剧才找到了它的拥趸,开始在固定场所演出。
有了固定舞台的戏剧,又开始愁于“舞台框”的束缚。于是这些年来,我们不断在有限的舞台上看到无限延展的尝试。有些尝试写实——音乐剧《阿依达》动用不少雄狮猛兽,上海青年话剧团的话剧《商鞅》,也曾把大量秦俑、铜车马搬进首都剧场,烘托身临其境的氛围。有些更注重写意——雷佳音回忆波兰华沙国家话剧院的《驯悍记》和加拿大民间剧团的形体喜剧《短打契诃夫》,布景都极为简单,只有几把椅子,演得非常松弛,却令人印象深刻。以色列导演也曾在话剧《安魂曲》中用一个铁丝编织的马头表现马车,深得中国传统戏剧“遗形得似”的精髓,简而不陋。
还有些剧目选择剑走偏锋。话剧导演杭程回忆林兆华导演的话剧《故事新编》(鲁迅小说改编),戏就在一个老厂房的煤堆边上演,“前面有三台制煤机,旁边是八台架着烟囱的大火炉子,炉子里烤着白薯,脚下是七十吨煤……看完戏,鼻子、耳朵里都是黑的,灰头土脸的一身煤灰”。还有2009年英国爱登堡戏剧节上的先锋艺术家们,献上一出戏叫《孤儿》,就在桥墩里演,没有照明,只有小型发电机,演员们一边演戏,一边蹬自行车来发电。更极端的戏甚至拿个黑盒子就能当舞台:“观众躲在一个黑盒子里,盒子外面有七八个演员通过盒子上的三扇窗户向里面的观众表演,一场表演只能安排一个观众观看”,整个观演关系都被颠倒。
“这样的‘环境戏剧’或者说‘气氛戏剧’,欧美国家早在上世纪40年代已经开始尝试。” 野芒坦言,“改变的不仅是戏剧演出的地点,更多是加入了观众与演员的互动。譬如一场戏在车间里演出,内容是关于一个妻子忍受不了丈夫的对待而酗酒、抽烟……就在她准备动刀子的一刻,边上观众会喊:‘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以我本人的亲身经验来讲……’总之,观众的反应,会影响故事的走向。”
在被野芒誉为“中国第二次文艺复兴时期”的上世纪80年代末,他自己也曾参与过此类探索:在知青题材话剧《明日就要出山》里,上海话剧中心的户外草坪成了露天演出场地,第一幕戏就是“生产队开大会”,观众们散见于草坪各处,或站或坐。演员走动到哪里,他们也跟到哪里,间或回答几个剧中抛出的问题。
这样的主动型审美,对于习惯被动接受的观众而言,并不成熟。就连演员自己,演着演着也会回到传统的表达方式:“哪里观众多,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哪里聚集”,野芒笑着承认,“即使在欧美,这样的戏剧模式也不成为主流。”
然而这也正是话剧的无穷魅力之一:任何空间,都能成为舞台。和一成不变的“大银幕”相比,形式多变的“小剧场”,无疑更叫人迷恋。在这里,艺人的自由度和创造力,被更大限度地保存下来,只等帷幕拉开的那一刻,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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