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毒“亚文化”简史
阅读提示:鸦片成了浪漫主义的媒介,而且这些著名的鸦片服用者基本属于有闲阶级,正如德昆西在书中所说,瘾君子们都是英国上流社会中的人士,而且为数众多。吸毒亚文化的“恶之花”在这群人中孕育绽放,给后世带来无穷的噩梦;而这个词的创造者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本身也是鸦片瘾君子。
记者|王 煜
药品滥用之后会成为毒品,文化被“毒化”之后也会有相应的亚文化。当下被法律严禁的吸毒在历史上也曾是浪漫、自由的象征。对吸毒的亚文化做一个粗略考察之后我们可以发现,随着现代化的进程,吸毒亚文化卷土重来,并且深深异化。
吸毒古已有之?
国外研究人员发现,在数百万年之前,我们的先祖就开始在劳作或者跋涉中寻找富含生物碱的植物了。生物碱是自然界中含氮的碱性有机化合物,已知的种类有10000种左右,其中大部分对人体有毒,并能带来强烈的生理作用,是大麻、鸦片、可卡因等传统毒品的主要有效成分。例如,鸦片中的吗啡就是一种生物碱。
当然,先祖们这么做,很可能主要是为了在艰苦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来。比如,澳洲土著人使用从含有尼古丁的皮特尤里树和一种灌木树叶中提取的治疗性麻醉物质,借此忍受穿越漫漫沙漠的痛苦;南美的印第安人则咀嚼古柯叶来克服高海拔缺氧的环境,而从古柯叶中提取的古柯碱就是可卡因。
另外,这类植物在号称可以“通灵”的萨满教里也有运用。在他们的宗教仪式中,萨满法师跳着跳着进入昏迷状态,产生与神灵沟通的幻觉,这很可能是吃了大麻、毒蘑菇等有致幻作用的植物带来的效果。我国河北的商代遗址就曾出土过大麻,而《神农本草经》里把云实等药材的服用感受描述为“见鬼、狂走、久服轻身”,这说明古人早就接触到了这类具有“奇妙”效果的东西。
如上所述,在人类历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类植物只被人们用来当做急救品、药物或者小众的宗教“灵媒”;而罂粟还被作为极佳的观赏植物,其花之美,有诗为证:“开花如芙蕖,红白两妍洁”,它在中国又名“阿芙蓉”,其言不虚。
问题是,当鸦片不再只是药物,而成为一种专供获取快感而食用的材料时,它就转化为毒品,从而带来了吸毒的亚文化。这种文化在中国的滥觞,很可能是从历史上著名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开始的。
凭借《万历十五年》、《明朝那些事儿》等书籍的描述,人们对这位奇葩皇帝的作为有了比较多的了解:在位48年,却只和大臣们公开地见过一次面,其余的绝大部分时间,他因和大臣们就“立储”问题发生严重分歧而消极怠工,长期龟缩在深宫里,对国家大事不闻不问。
对于万历帝多年不上朝的原因,史学家有多种推测,其中就有“吸毒说”,认为他中了“乌香之毒”,即沉溺于吸食鸦片、醉生梦死。还有专家考证指出,万历皇帝虽然是个地道的“瘾君子”,但是由于彼时国人尚未发明出吞云吐雾式的吸食鸦片的方法,所以皇帝的吸毒方式只能是和着其他药物一起“吞食”,而其用意大约是想靠此物来提高自己的性能力。
上行下效,连皇帝都染上了毒瘾,其治下的政府对待民间日益风行的鸦片流毒也只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问了。明政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鸦片贸易合法化,并默许民间的吸食活动日益做大。明朝万历十七年(1589年),政府火中取栗,从鸦片进口贸易中征税,名目是药材。当时颁布的《陆饷货物抽税则例》规定,每10斤鸦片纳银2钱。百年之后的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海禁松弛,鸦片输入增多,但仍作为药品征税,每10斤税银增至3钱。
清朝入关后,社会上吸食鸦片而带来的危害实在太大,清政府才于雍正七年(1729年)颁布了第一道禁止售卖鸦片及开设烟寮的上谕,对贩卖鸦片烟者、私开鸦片烟馆者、吸食鸦片者等,明确地提出了初步的量刑标准。问题是,从明朝中后期到清初,中国已经形成了上自皇帝下自平民的数量巨大的吸食鸦片的消费群体,而且众多的政府官员也被牵扯进了鸦片贸易这项可以获取暴利的泥沼中。至于后来的鸦片战争,则是多年积弊的一次集中爆发。
瘾君子自白
谈到鸦片战争,就不得不提到参战的另一方——英国国内的鸦片文化。在19世纪初期的英国,鸦片几乎被普遍视为包治百病的良药、万能止痛药,就像今天的阿司匹林,是可以随便买到也并不昂贵的非处方药。当时,英国人并不认为服用鸦片与个人的道德有何关系,也没有认识到过度使用会危及身心健康,相反,由于一些著名鸦片服用者的榜样效应,鸦片被看作是为获取超验性体验的独特途径和灵感之源。
当时英国文坛的巨匠雪莱、拜伦、柯勒律治、德昆西,都有吸食鸦片的经历,尤其是后两者,影响巨大。当然,他们最开始使用鸦片的原因都是为了镇痛,当时“吸大烟”尚未风行,使用鸦片一般都是服用鸦片丸或者鸦片的溶剂——鸦片酊。但无论最初动机如何,毒品成瘾之后,就难以戒断。
柯勒律治的传世诗篇《忽必烈汗》中,这位蒙古征服者的御园风情万种,神秘、深邃、美艳、伤感。然而作者声称这是服用鸦片酊后的梦境中的幻象,醒来后他匆忙记录,却被朋友到访打断思绪而忘记大部分,只记下了现有的这个残篇。他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些浪漫奇幻的描写并不是诗人自己有意识的行为,而是有如“神”助,拜鸦片所赐。
柯氏的敬仰者德昆西在他著名的《瘾君子自白》里记叙,他19岁在牛津大学读书时,因为之前积累的胃病复发加上头疼难忍,在同学的劝说下,到药店买了鸦片酊镇痛。吸毒之门就此打开,直到他74岁逝世时,也从未完全戒除。刚开始时他还能控制剂量,但后来为了抑制胃病和风湿,他不断加大剂量,一度服用鸦片酊剂量达到每天22克,虽然后来又尝试减少剂量,但高剂量的的复吸始终挥之不去。德昆西不仅是著名的文学家,同时也研究德国康德等人的形而上学,对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也很感兴趣,但是鸦片让他萎靡不振,无法正常工作。尤其是服用鸦片的后期,每日的诡异梦境让他苦不堪言,他总是梦到有鳄鱼在追杀他,梦到过去的亲友,好像一晚上就过去了千百年。
问题是,德昆西描述这些梦境时所用语言之美妙,让人容易忘却鸦片的毒害,反而有种羡慕之感;并且,德昆西《自白》的最初版本的篇幅安排,就让人明显感到吸食鸦片的快乐大于它带来的痛苦。试看他如何描写自己初次使用鸦片酊一小时后的感觉:
“噢!天哪!发生什么样的突变啊!我内在的精神从它的最底层一下提高到何等程度啊!我的内部世界有了一种多么奇妙的启示啊!我的疼痛已经消失……在这样突然启示的神圣享受的深渊里,这种消极的效用已淹没在那些深广的积极效应中去了。这是一种医治一切人类苦恼的灵丹妙药;这是哲学家们争论了许多世纪而突然发现的幸福的奥妙所在。”
鸦片成了浪漫主义的媒介,而且这些著名的鸦片服用者基本属于有闲阶级,正如德昆西在书中所说,瘾君子们都是英国上流社会中的人士,而且为数众多。吸毒亚文化的“恶之花”在这群人中孕育绽放,给后世带来无穷的噩梦;而这个词的创造者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本身也是鸦片瘾君子。
精神垮掉,毒品崛起
把目光再投向鸦片战争之后的100多年,美国“垮掉的一代”兴起,纵欲、叛逆、性解放的诉求和毒品结合在一起,代表诗人艾伦·金斯堡就是毒品合法化的鼓吹者,他《嚎叫》出了自己的诉求。而另一位代表人物作家杰克·克鲁亚克依赖于致幻剂类毒品,以《在路上》描摹了自己流浪的精神生活与旅程。在这里,毒品不再是单独的致瘾物质,而成为年轻人鼓吹自由的符号。
19世纪英国上流社会的“鸦片浪漫主义”在多年之后仍未散去,只是更加沾上金钱和欲望的世俗气息。去年上映的电影《华尔街之狼》对以金融高管为代表的“高端人群”中的吸毒亚文化做了充分的展示,在长达3小时的影片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毒品几乎是无处不在。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扮演的主角乔丹·贝尔福特从到华尔街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前辈告知,想要在压力巨大节奏迅猛的金融界生存下来、保持清晰的头脑并且出人头地,就必须依靠毒品的帮助。最初他还不想接触毒品,但被朋友的一次诱惑,强调“只吸一口”后,还是上了瘾,就像他对金钱和名欲的渴望一样。
影片中,乔丹·贝尔福特靠非法经营牟取巨额财富,而从大麻到可卡因再到安眠酮,在他和他的创业伙伴看来,要成为“狼”,毒品是这个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伴侣,要入狼群,必须吸毒。而且,在大量吸毒之后,他们会疯狂地寻找使用起来感觉更好的品种,而搞到了“好货”之后,他们的欣喜和期盼程度无异于冒险家在甲板上看到新大陆的曙光。故事里,贝尔福特和朋友唐尼在尝试药力强劲的毒品“柠檬片”之前,甚至要“沐浴焚香”,特别举办一个仪式。
影片中的安眠酮这类毒品让人印象深刻,按剧中人的话来讲,如果撑过了这东西最初的致睡效用期还没睡着的话,就会“嗨翻天”,因而吸毒者就抱着强烈的“挑战自我”、对“从低谷到高峰”体验的渴望来一次次滥用药物,这和他们在金融界“刀尖舔血”、“玩的就是心跳”的态度恰巧吻合。当然,伴随毒品滥用的自然还有性、暴力和犯罪的肆意流淌。
电影是艺术的夸张,也没有为人们做价值判断,但这部基于美国1980、1990年代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中展现的吸毒亚文化,当下却开始在国内流行。艺术家、作家、娱乐圈人士、企业高管、政府官员、大学生、未成年人……这些人吸毒时并不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可怕可耻的事,而是认为在融入一种圈子、一种文化,去接触一种生活方式。他们常常认为这种方式是合理的、甚至前卫时髦的。然而,人们的精神世界究竟应该以什么为寄托,是不是可以一直沉浸在物质带来的幻境?
正如德昆西在《自白》的结尾所说:就算毒品曾带给他貌似绝妙的梦境,但当这些幻觉渐渐逝去时,“我的梦仍是喧嚣不安的,正像乐园的大门在我们最早的祖先远远回头望去之时那样,它仍然是拥塞着可怕的面孔、闪亮的武器。”
日新月异的“毒蛇”
“来源多、渠道多、吸毒人员低龄化和高层化,这是目前国内毒品形势的几大特点。”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禁毒教研室主任李文君向《新民周刊》记者介绍,一些合成毒品的化学结构并不复杂,制毒门槛不高;现在还出现了某些不法分子模仿已有毒品的结构制造出的药品,具有与合成毒品类似的毒性,但暂不在法律管控的范围内。
这些药品被称为“新精神活性物质”,即所谓“第三代毒品”。对此类物质的研究和管控工作也在持续进行中,根据国家禁毒委办公室发布的最新《中国禁毒报告》,2013年国家禁毒办、公安部禁毒局配合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对2007年版麻精药品目录所列重点管制品种开展评估,将苄基哌嗪、恰特草等12种新精神活性物质纳入《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目录》予以管制。
传统的贩毒采取零包出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形式,但随着物流和电子商务的发展,通过网络的贩毒也日趋增多。上海市公安局相关人士介绍,贩毒人员在网上开设需要通过验证才能进入的聊天室,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完成交易,毒资通过第三方平台支付,毒品直接用快递、物流等形式送达。这种方式比传统毒品交易更快速和隐蔽,而且,主要针对的是习惯网络购物的年轻吸毒人群,进一步增大了毒品的易获得性。
“传统毒品是麻醉剂,而冰毒、摇头丸这样的合成毒品是中枢神经兴奋剂,吸食之后虽然可能感觉瘾不是很大,但只要吸一次,对神经的伤害就已经造成了,而且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会改变神经传导的机理,异化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就是说,‘溜冰’之后就成为了潜在的精神病患者。如果能让人们明白地知道这一点,相信会减少吸毒的意愿。”她还说,毒品是否容易戒断是有相当大的个体差异的,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易上瘾的体质,所以,无论是面对什么类型的毒品,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唯一的方法就是坚决拒绝第一次。(记者/王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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