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片叠加,城市生长
阅读提示:不断对老房子进行改造、优化,对环境品质进行提升,城市就一点点地承载着过去,服务着当下,面向着未来。如果简单地摧枯拉朽地把一片片旧城区整个拆除,这样反而没有了原来城市所有的那种氛围、文化和气息。
不断对老房子进行改造、优化,对环境品质进行提升,城市就一点点地承载着过去,服务着当下,面向着未来。如果简单地摧枯拉朽地把一片片旧城区整个拆除,这样反而没有了原来城市所有的那种氛围、文化和气息。
记者|何映宇 实习生|汤 凌
1999年,章明从法国归国,立即投入到新天地的改造设计中。从新天地开始,章明就和改造老房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北站社区文化中心、上海敬业中学、上海青浦建交委办公楼、上海鞋钉厂改造(原作设计工作室)、同济规划大厦,特别是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成功改造,让章明在改造建筑的领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并屡获殊荣:第七届中国建筑学会青年建筑师奖,第二届全球华人青年建筑师奖,作为杰出建筑师入选“1949-2009新中国新建筑,六十年60人”……
现任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副主任的他对于老建筑改造情有独钟,他觉得城市发展是一种断层积累,就像底片叠加,老建筑给我们留下那些历史的影像,成为文化的载体,而建筑师的介入,就是让这城市,多一些历史的积淀,多一些诗意,实现一种改造的诗学。
改造策略
《新民周刊》:老建筑的“建筑再生”,有着怎样的改造策略?
章明:建筑师对待不同的旧建筑会采取不同的改造策略。要了解“建筑再生”的分类,首先要了解老建筑的分类。第一类,我们称之为文物保护单位,上海市有二百多处挂了“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其保护就应按照《文物保护法》的相关规定。第二类是优秀历史建筑(或称“历史风貌建筑”),还没有到文物的级别,但也具历史和文化的特性,有建筑艺术特色,像上海很多花园洋房和旧里新里,以及其他一些保留下来的公共建筑和产业发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商铺,厂房等。第三类是指更大范围内的,我们称作一般性的普遍性的没有挂牌的“既有建筑”。关于这类建筑的改造在2011年时曾经有课题进行过专门研究:《关于既有建筑的评定标准和改造规范》,大量的工业遗产建筑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针对不同类型的旧建筑,我们对它们所采取的改造策略也不一样。对于优秀历史建筑,尤其是文物保护建筑,原则上都要采取保护性改造的策略。对于一般性的既有建筑,改造前也要进行评估,根据评估结果,有两种改造模式,一种模式叫再生性改造的策略,另一种叫做批判性改造的策略,两者的态度是不同的。再生性改造偏保护一些,虽然不要求完全像对待保护建筑一样,但还是要尽可能地尊重它的原貌,尊重外立面和内部的空间特色,尊重一些特征性的元素,包括装饰、比例、色彩等等。再生性改造策略,实际上是挖掘改造建筑当中最有价值的内容,比方说它是空间有特色,还是说它外立面的某一个点有特色,抑或它整个比例关系有特色,把它最有特色的地方挖掘出来,然后再对这个部分进行传承和演绎,其他部分,不符合现在使用功能需求的,不再具有美学价值的,就可以做一些比较大的变动。这个变动不能太大,还是应该比较有节制、比较谨慎的,但是有可能会换掉一些材料,比方说我们设计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就是采取了再生性改造的策略,它以前是南市发电厂,属于工业建筑,它的一些特征性的元素:比例关系、体量、空间特征、结构特点,我们都进行了保留。但是它原来毕竟是一个工业建筑厂房,漏风、漏雨、漏光,所以我们把它的外立面全部进行了置换,我们换了与原外维护表皮颜色比较接近的、但是全新、能达到现在新的节能环保要求的外部围护体系。
《新民周刊》:你改造的北站社区文化中心,改造前和改造后,立面变化很大,这是怎么考虑的?如何对建筑进行改造前的预评估?
章明:北站社区文化中心,前身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教学楼,改造前有很多单位在里面办公,呈现出比较混乱的状态。从我们的评估来看,是比较普通的一般类既有建筑,真正有价值的部分恐怕更多的还是结构上的价值,本身的美学价值、情感价值、生态价值、技术价值,而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相对来说比较低。基于此,我们所采取的策略是批判性改造策略,让它焕然一新。所以,它的外立面改变就非常大,它只是利用了原有的结构,但是最后变成了一个满足新的使用功能的建筑,从一个教学楼变成了一个社区服务中心,整个建筑也以一种新的形象示人,成为城市当中延续了城市肌理又以崭新面貌呈现的建筑。所以,我觉得,不同的建筑类型,我们改造的状态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对于一般既有建筑的改造,也可能采取再生性的改造策略,也可能采用批判性的改造策略。这两种改造的力度不一样,或者我们以设计师来说,控制的力度是不一样的,关键取决于对它进行的价值评估。
从哪些方面进行价值评估呢?基本上有以下六个方面:一是它的历史价值,二是社会情感价值,那里曾经发生的值得纪念的事件使建筑成为一种记忆的载体,所以我们对这种情感载体的改造就要小心翼翼了。一旦改造得面目全非,这个记忆的载体就没有了,也就是说这个建筑没有办法再承担情感载体的作用了。第三,就是艺术审美的价值,比方说,这个建筑它曾经代表着一个年代的建筑特点,曾经代表了那个年代的设计水准和特征,或者是人们对它的审美认同,那么也要尊重那个时代的人们对它的认同。第四,就是生态环境的价值,也就是它对这个城市环境的贡献。这种贡献应该让它继续发挥。第五是经济利用的价值,就是它的寿命,包括它的结构稳定性、安全性。第六个方面是科学技术的价值。建筑的结构构造、结构方式,或者说一些生态处理手段上有没有它的技术价值,如果有,我们觉得也是值得尊重和保护的。所以,从这六大方面进行评估之后,我们才决定采取哪一种方式去对待老建筑。像南市发电厂主厂房的改造,我们改完以后,老工人们回来,看到巨大的发电厂主厂房还在,他们的记忆都还在,真的很感动。
改造目标
《新民周刊》:保护性改造的目标是什么?
章明:对待文物保护建筑当然会采取保护性改造策略,但并不是说一定是挂牌的建筑才采用这个策略,还是要看评估的结果。那么保护性改造的目标是什么呢?就是最大限度地还原和强化这一建筑的历史地位,并且能够延续它的文化影响。这是我们所期望的。再生性改造,主要针对的对象是综合价值比较高、但归属于一般性的既有建筑,改造的目标就是通过适度、有节制的干预,改善它的使用效能,拓展它的文化影响。
而按照刚才的六大价值评估下来综合价值一般、没有太大的历史、文化和美学价值,仅仅有一些经济使用上的价值的建筑,我们就对其采取批判性改造的策略。目标就是维护其原有结构的体系,但是重新改变它内部的功能和文化艺术的定位,进行一个全方位的改造。
总体而言,老房子是城市发展的见证,也是城市发展过程中历史文化的载体。所以,对待老房子,虽然评估下来价值不一样,但是我们还是希望采用一种尊重的姿态去做这件事。无非是在尊重的前提下,改造的手段手法、改造的力度,改造的全面性,包括改造所采用的施工工艺,可能会是不一样的。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城市的发展是一个底片互相叠加的模式,而不是一张照片覆盖另一张照片的模式。所以,不断对老房子进行改造、优化,对环境品质进行提升,城市就一点点地承载着过去,服务着当下,面向着未来。如果简单地摧枯拉朽地把一片片旧城区整个拆除,这样反而没有了原来城市所有的那种氛围、文化和气息。我相信建筑师未来有一个大的职业发展方向,就是对老建筑的改造设计。
大跃进时代的冷思考
《新民周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老建筑的改造?近年来国内越来越多的老建筑开始被改造,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风潮?
章明:我们原作设计工作室在1998年以前就开始关注老建筑的改造,我们在这方面起步还是比较早的。我觉得老建筑被改造也是一个必然,有很多的动因在,第一个是整个城市产业结构调整所导致的。产业结构调整让很多工业厂房或者一些居住功能发生了改变,它不再适应现在的需求,它不再适应现在人们新的生活方式的要求了,不再符合现在城市对它环境品质的要求了,这些都是其自身内在和外在调整的一些动因。第二,就是制度和政策的建设。比方说我刚才谈到的优秀历史建筑,上海多年来不断在通过立法,做这些保护优秀历史建筑的保护和修缮工作:一是风貌保护区的划分,二是对于一些优秀历史建筑保护的规范和规则制定。政府也好,学者也好,都越来越重视了。有些建筑,把它拆了,就彻底没有了,对它改造就等于在延续它的寿命,这个建筑和环境所承载的情感也能够延续下去。这就是可持续发展。是可持续的,而不是粗暴的、摧枯拉朽的、毁灭的发展模式。
建筑改造和装修是两个概念。建筑改造有一个大的前提和概念,就是它实际上往往对这个建筑进行了结构上的加固以满足新的使用要求的安全性和新的抗震规范的要求,包括节能环保上的重新改造。它的寿命是从设计改造之后重新开始计算的,这也是跟装修完全不一样的。
《新民周刊》:改造的造价比重建会节省多少?
章明:这要看情况。改造的项目不像新建,新建项目相对比较清晰,整个的建设成本基本不会差异太大,可能有些结构形式、技术标准、技术要求、建筑材料不一样,它相对来说是可控的。但是改造项目呢,可以很便宜,也可以很贵。因为在改造过程中,它会有很多的矛盾要处理,当然还有可能就是改造后的建筑要达到新的抗震要求,达到新的环保要求,这部分投入会比较大。改造造价也要视改造建筑本身的条件而言,如果这个建筑的本身条件非常好,那么它的投资又会很低;如果这个条件非常差,你要做的工作又非常多,那么它的投入量又会比较大。
《新民周刊》:现在国内老建筑的改造后主要都是改建为创意园区,国外的状况是什么样的?
章明:老建筑改造为创意园区的现象比较普遍,当然也有大量的老建筑,比如外滩那些老建筑,改造成了金融办公和酒店商店。我国出于产业功能调整所导致的改造比较常见,因为建筑的功能确实改变了。但是对于普通的的既有建筑的改造,包括办公功能、教育功能、娱乐功能等,现在看起来相对来说动作小一些。像新天地、思南公馆,一定需要有大规模的商业资本进入之后,才有可能进行比较大的改造。但是像其他的欧洲国家,改造涉及各种建筑类型,有一定的自发意识在里面,也有一定的社区意识在里面,社区更新是作为一种很常态化的工作在做的。上海有很多花园洋房,里面的居住结构太复杂,整个要改造的难度很大,但是这些区域都需要有组织有系统的改造,当然有些产权明晰的,他可能自己会自发地做一些改造,但是政府怎么协调控制是个问题,他是不是真正请到了有经验的设计师来做都未必,我个人觉得还是需要有政府、社区的推动力。光是靠自发性的改造还是不现实的。
《新民周刊》:过去的十年是一个建筑大跃进的时代,也是房地产的黄金时代,你觉得一个建筑师在这样的时代应该更多考虑什么?
章明:这个“大跃进”的时代,有它的历史时机和历史要求,这么多的问题要快速解决,这么多的人均居住面积要求指标在快速提升,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对城市建设量的需求等等,的确有其社会发展的背景和特点。但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之后,我认为我们建筑师,不仅是我,我们这一代都在反思,都在思考,我们对于我们的城市该怎么样去善待它?不能再采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方法了,而是应该怀着对城市历史文脉的责任感去呵护它,让它焕发新的生命,焕发新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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