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阿姨，老年族群的icon
阅读提示：市人大代表柏万青，很可能，是上海最有名的阿姨。在老年人族群里，她就像一个icon，不但影响了许多人的价值观，还成为不少老年人与社会达成对话的第一个窗口。
记者｜阙 政
全国老年人口有多少？客观数据会告诉你，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显示，60岁及以上人口为1.78亿，占13.26%……而更直观的方法，是跟着柏阿姨走一天，你会看到形形色色的老人，他们的开心与焦灼，孤独与渴望。 “柏阿姨，侬勿认得我，我认得侬额呀！”一天下来，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市人大代表柏万青，很可能，是上海最有名的阿姨。在老年人族群里，她就像一个icon，不但影响了许多人的价值观，还成为不少老年人与社会达成对话的第一个窗口。
骗老族也是夕阳“经济”的一部分
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以后，对晚年生活品质的追求，成就了一大批老年产业、夕阳经济。像柏阿姨这样有影响力的“品牌”，自然成为众商家追逐的对象。来找她做代言的商家，经营什么的都有，品种之多简直不亚于身背几十个广告的都教授——但她都回绝了，怕就怕别人打着她的旗号骗人。
“现在的社会环境并不是很利于老年人生活。”柏阿姨说，“比方说吧，保险公司本来应该跟人寿、健康有关，现在呢，都跟银行勾结，到银行门口去摆个摊，搞理财业务。老年人又搞不清楚，以为是银行理财产品，有分红，都去买。保险单么做得很厚，知道老年人不会仔细看，很多霸王条款、侵害老年人权益的内容，后来再加进去，冒充老年人签名……这种事情太多了，我每天不知道要解决多少，人大开会的时候也跟银监会提过这个问题。”
和夕阳产业齐头并进的，是今时今日所谓的“骗老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五花八门，还可以分门别类：健康派、亲情派、神医派、投资派……柏阿姨干维权做调解这么多年，几乎像个“骗术集邮人”一样，把形形色色骗术见了个遍。
“最常见的，卖保健品，请老年人免费吃饭、旅游、体检、听报告，场面弄得老正式。其实呢，卖的要么是三无产品，要么是市场上卖50块他卖500块。还有卖保健器材的，推销那种帐篷一样的‘小房子’，放在家里，说能治帕金森，一只‘小房子’卖10万块。”
她自己也接到过骗子电话：“喏，今朝早上刚刚接到只电话，讲我有一只快递没领，叫我打电话去查。我要是打过去嘛，他就说我包裹里面是毒品，要判刑，我所有的存款都涉及洗黑钱……”
骗子的手法不但狂轰乱炸，还更新迭代。据民警透露，最近新流行的骗术是“丧葬费”——如果家里有人去世，在火葬场登记过、一条龙代办过，骗子的电话就会跟过来：“民政局补贴丧葬费8000元，你的账号有问题，钱打不进去，密码是多少……”失去亲人本就令人神志不清，存款再被一锅端，灾难可想而知。
柏阿姨一听，马上打电话给电视台：“我的‘串串烧’里应该把这个事情放进去。”转头又拨通了舒悦的电话：“舒悦，你的‘嘎讪胡’啊，最好也讲点丧葬费诈骗，马上冬至要到了……”
骗子会送“货”上门
换一个角度看，骗子可能比亲生儿子，更加懂老人的心思——所以才能最大化地钻空子。
老人有疾病，他们出动“神医派”；有保健需求，出动“健康派”；寂寞需人陪伴，出动“亲情派”；想找点事做，出动“投资派”；爱贪个小便宜，别急，还有“阳光派”：“名字起得很好听，叫‘阳光老年福利卡’，办卡100元，能送4样东西，电饭煲之类，但是要收仓储费、运费，价钱加起来早就超过了电饭煲。”
“‘你有个快递没领’，这种模式为什么一再得手？”上海市公安局治安总队的黄奕警官分析了个中道理，“其实老年人自己没什么快递，但是子女有，骗子不但抓住了老人在认知上的盲区，还操控了他们‘担心子女甚至超过自己’的心理。”
他遇到过一个案件，是非常传统的骗术：“你有一张法院传票”。“老人一听要冻结账户就着急了，儿子下周就要买新房，钱千万不能冻结。怎么办？骗子说：‘把钱全部转到公安局的安全账户，2个小时以后证明你不是洗黑钱就还给你。’结果20万全部被骗走。即使骗子后来抓到了，钱也都在境外，很难追回来。我去回访过这户人家，确实很痛苦，房子也没买成。”
骗子不但看准了老年人的需求，就连行骗方式，也都瞄准了老年人的生活方式。“以前老年人总以为，只要自己不出门，总不会受骗上当，结果现在的骗子是盯上门的，全都通过‘非接触式’的方法：电话、短信，你今天接不到没关系，明天还有一轮，后天还有一轮……”
在上海，一种特别明显的高发骗术是QQ、微信盗号——“很多上海老人把子女送出国，也很时髦，喜欢用QQ、微信联系，用得也很好，就是不知道会被盗号。骗子盗号以后就冒充子女跟老人说：‘我教授的儿子生病了，教授对我的学业、分配帮助很大，你给我打5万美元、10万欧元……’真的倾家荡产。”
据悉，仅仅在上海，电信诈骗集团每天就要打出180万个诈骗电话。遍地撒网的同时，还有精心打造的骗术剧本——即使是看起来非常拙劣的行骗套路，背后也有专家级的设计研发团队。虹口警方曾经在深圳抓到一批日本人，专程从东瀛来深圳学“话述”（行骗剧本），花一千万人民币买回去，最初级的话述，短期就骗成三次，其中一次还骗到了日本国会官员的家人。“写话述的人被骗子团伙称为‘老师’，基本上从来没被抓到过。在他们面前，平民百姓就像是手无寸铁的人遇到武林高手一样。”
据统计，去年全国电信诈骗得手的总金额是100亿。
价值1亿的文艺演出
“我这个人平时嘛洗洗衣服洗洗菜，什么时候洗过钱啦？！警察局局长打电话说我洗黑钱……”
“局长有事么打给处长，处长有事么打给科长……局长会打电话给你啊？提拔你当副局长？！你真会相信的噢！”
——舞台上，柏阿姨和她的“柏万青常青艺术团”正在热火朝天地演着小品，把自己的亲身经历都改编成了段子。
11月11日，全民忙着“剁手”的时候，柏阿姨在忙着过她的66岁生日。在旁人看来，这一天的安排简直密不透风：早上坐镇静安寺街道的“柏万青志愿者工作室”；10点钟到彭浦的社区活动中心，防骗公益演出；下午1点石泉街道继续演出；晚上在常德路“800秀”还有一场话剧演出，主题是服刑帮教。中午，在社区一个被当作临时食堂的小教室里，柏阿姨匆匆吃了块生日蛋糕，算是庆祝过了。
这个走到哪里都被人轻易认出的上海阿姨，每周五上电视做节目时，都会穿着商家赞助电视台的精致服装，戴上醒目的珍珠项链，有化妆师帮忙化妆、打理发型。走出摄影棚，却连衣服也没空买。
“我是买不来，也没空买。”柏阿姨说。身上的毛衣，是儿媳妇送的；外套，是当年为世博会演出集体定做的套装；裤子是托化妆师代买的；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名牌的手提包，是老公送的。上台前，她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自己对着镜子涂几下，就算是全部的化妆和造型。 她插过队的江西，曾经有卫视请她去做节目。“上海电视台给的钱少来兮的。”柏阿姨说，“老实讲我去江西做一次等于我在电视台一个月的收入了。但是我实在没空，我不差钱，我要考虑自己身体，做了几集以后就不做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翻翻台历，柏阿姨的每一天基本上都和生日这天一样，被调解、演出、沙龙、活动挤得满满当当。前脚刚刚嘉定回来，后脚又要去昆山。原本是“柏万青常青艺术团”送节目到社区，现在又被公安局看重她在社区居民中的影响力，成了“防范电信诈骗大使”，类似的防范电信诈骗公益演出，从今年年初开始创办，到如今已经演了将近100场——频次之高，几乎两三天就要演一场。据说，各种演出加起来，每天两三场都是平常事，最多的时候，柏阿姨一天要演六七场。
候场的间隙，她又接了无数个电话，微信联系人名单深不见底。66岁了，虽然台上声如洪钟，下台也难免露出疲倦。刚刚唱完淮剧的柏阿姨自己给自己打气：“唱两句觉得精神好多了！”转场的十几分钟时间，她在车上打了个盹。
今年，在全国电信诈骗金额明显上升的情况下，上海基本持平，挽回的损失超过1亿元。
老人去哪儿？
“老鬼勿脱手，脱手勿老鬼。”这句话，只要柏阿姨带领着念出上句，台下立即会有如潮的声浪，呼应出下半句。“假使有骗子问侬要钞票，侬就跟伊拉讲，钞票在柏阿姨那里，叫伊拉来问我讨。”
老人要防骗，最根本的办法，其实是——“走出家门”，让信息不闭塞。但很多老年人最大的问题，也正在于，无处可走。
“现在孤老有民政这块管，独居老人有政府购买项目，空巢老人有结对志愿者，对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政府是想了不少办法的，但是健康的老人，他们能去哪里呢？”
柏阿姨工作室有几个沙龙全上海闻名：一个是“中老年阳光单身沙龙”，一个是“夕阳红旅游沙龙”——健康老人对精神层面的诉求，在这两个热火朝天的沙龙里可见一斑。
婚恋市场，从来都潜藏着巨大商机。“单身沙龙”活动时，起初也常有婚托、保健品公司的人过来发名片，推销产品。还有商家与柏阿姨商量，免费提供场地给沙龙活动，条件是要以柏万青的名义去包装某个产品，都被她拒绝了。现在，沙龙有超过1万名会员，创办将近10年，仍然维持着会员一次性收费30元、每次活动收5元茶水费的标准。工作人员说：“每人5块钱连场地租借费都不够，但柏阿姨就是不肯涨价，考虑老年人的经济能力。”
组织老年人旅游，也是一件不好做的事，责任风险都很大。一般旅行社要么不愿意接待老年团，要么是打着旅行的名义，把老人骗去买保健品、购物，不买不放行。在柏阿姨的旅行团里，却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每个团都有团长，车上有车长，吃饭还要桌长，随行医生、志愿者齐备，行程也安排得符合老年人体力，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工作人员告诉《新民周刊》，“去过这样的旅行团，谁还会愿意去那种卖保健品的？”
今年，柏阿姨亲自带队去了黑龙江，马上还要去台湾，已经有上百人报了名，队伍浩浩荡荡。
“老年人最大的问题是太寂寞了。”柏阿姨说，“居委会活动室的利用率太低。民政局的考核只涉及面积、设备。但是理想的活动室应该讲参与率，应该天天有活动，日日有安排。老年人要求不高，能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就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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