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炒股记
阅读提示:无数城市底层炒股者的惨痛经验告诉我们,炒股就像吸毒,心瘾难戒。
首席记者|杨 江
K线图,不懂!
溢价率,不懂!
报表,不懂!
41岁的农妇晓兰站在闷热潮湿的西瓜棚内,对记者提出的这几个股市“术语”一头雾水,连连摇头,再细问,她说K线图大概就是涨跌的走势,但还能从K线图中看出别的什么门道来,她不懂,至于“溢价率”、“报表”,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可就这样一个几乎对股市一问三不知的职业农民,却在今年4月底成为了一个新股民。
晓兰祖祖辈辈生活在江苏盐城某市的海边,包产到户时承包了十几亩地,这几年为了种植大棚西瓜,又在临近的一个农场内承包了40多亩地。比起股市来,晓兰显然对农耕更为熟稔,捧起一个西瓜就能说道半天。
常年的海风吹打加上农耕时的日照,晓兰的皮肤黝黑干枯,“老太婆了!农村人讲究不起来!”她自嘲。
“怎么想到炒股的?”记者问?“瞎玩玩的!”晓兰摆摆手,“梦(当地口音,意有“懊恼”)!一个星期就亏掉了几千块,早晓得不玩了!”因为与记者相识多年,晓兰才愿意谈谈她炒股的那些事。
“要被村里人笑话。”在她看来,农民炒股多少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
闲钱愁出路
要说农民炒股,其实已经不是新闻了,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浙江东阳南马镇泉府村就已成“炒股村”。当时,600多户村民中有100多户在炒股。但泉府村成为“炒股村”是有一定的特殊背景的,作为民营经济起步较早也较为发达的浙江地区,不少农民较早告别了土地耕作,置身市场,经济上得到解放,也就有了在股市冲浪的胆量与实力,但泉府村成为“炒股村”在浙江一些地区可能具有代表性,但在全国农村并不多见。
近几年来,农民手上的闲余资金确实是多了,在一些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农民手上闲余的资金还不少,因此,农民朋友参与原本城市人“专属”的理财与投资的热情也高了。但受制于房地产限购政策与动辄数十万元甚至数百万元的房款压力,农民基本被排除在房产投资的门外,农民的闲钱这些年较多存在银行“吃利息”,也有些冒险投入到利息与风险更高的民间借贷。
理财,对农村市场而言,即便现在也还是一个盲区,不过,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发展,尤其是手机应用技术的发展,为农民在家门口炒股、购买基金等理财活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有闲余的资金、有理财的冲动、有技术的支持,再加上有市场的利好诱惑——今年5月底以前股市一路高歌,使得新时代的“炒股村”开始出现。这当中最为有名的就是陕西兴平市马嵬镇南留村。据村支部书记南栋梁介绍,全村830户、4300多人,不少村民开户炒股,目前股民超过100人,年龄最大的60多岁,最小的27岁,有的村民投入20万元,听说还有人投60万元、100万元。南留村似乎炒股成风,南栋梁家俨然成了一个农村证券所,交易时间围满了炒股的村民,盯着那台红红绿绿的49英寸电视屏幕。
不过,放眼全国,这样的“炒股村”仍然不具有普遍性,农民在股民结构中的比例还很小,农民炒股总体上也还是零散的,资金规模的主体也是小打小闹。
瓜农晓兰就是这样一个典型。晓兰所在的村子是江苏盐城沿海地区较为典型的一个退化中的村庄。之所以说“退化”,是因为村里的青壮年在近十年中流失严重,年轻人或通过考学就业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定居,或在大城市务工,还有一些人积攒一定资金后到县城投资做小本生意,留在村里的大多是50岁以上的中老年,就连10岁以下的儿童比例都在减少,“家长们都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县城好的学校了。”晓兰介绍。
种地的人少了,土地自然也就流转到了晓兰这样愿意继续在农村耕作的青壮年手中,这对晓兰是一个从土地掘取更多财富的机会。上世纪90年代初,晓兰初中毕业后去浙江打工,也就是当时出现“炒股村”的东阳,因为较早接触过市场,晓兰的思想在村里较为先进,什么都敢尝试。如果不种植经济作物,一亩地年均净收入只有约两千元,晓兰较早地在村里尝试大棚种植,大棚西瓜、莴笋、青椒……她都尝试过,遇上行情好,十几亩地一年的净收入有十多万元。
有了钱,晓兰开始给钱找出路,她先是在靠近县城新城区的一个村子购置了一块宅基地,花了三十多万元盖了一栋三层高的农家别墅,等着拆迁。晓兰对拆迁充满期待,她盘算过,县城扩张迅速,“没几年就轮到我这边了,赔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是分几套房子肯定的!”
晓兰育有两个女儿,有了钱,她还想让女儿有更好的教育条件,于是花了几万元将中考失利的女儿送进了更好的高中。
对江浙一带的农村家庭而言,如果没有遇到重大疾病或者有子女上大学,经济的负担其实并不明显。晓兰夫妇承包了40多亩地种植大棚西瓜后,收入更是增加。但是耕作毕竟是靠天吃饭,就像今年,因为连绵的雨天,苏南、上海一带西瓜销售不畅,瓜价也是一落千丈,连能不能卖掉都成了问题。晓兰的瓜地里还有几万斤西瓜等着瓜贩子来,但迟迟不见瓜贩子,即便来了,价格压得也很低,晓兰舍不得卖。
“种田这个苦吃不下去了。”这是晓兰后来动心炒股的一个重要原因。相比之下,股市如果行情好,来钱非常快!
“我在地里忙一个季节赚的钱,在股市可能一个月就赚到了。”
傻子都能赚?
怎么样让钱能快速生钱,这是晓兰这样的农民一辈子苦恼的事,以前,每年收获的季节,村里都会活跃着信用社、邮政银行等金融存储机构的业务员,他们骑着摩托车在各个村庄之间吸收存款,除了利息竞争外,还给农户赠送洗脸盆、毛巾等小礼品。但是,随着存款利率的下降,以及物价的上涨,村民们越来越发现钱存在银行不划算了。
有些农民选择了民间放贷,但击鼓传花昙花一现,之后便露出狰狞的一幕,在全国农村,放贷收不回,或者由此引发的自杀、伤害等恶性事件屡屡发生。
晓兰没敢把钱借给放高利贷的人,但是手上有了钱,生活方式也随之改变,一些坏的习性开始蔓延,村庄里最为典型的就是赌博,除了播种与收割的季节,平时地里只需要间隔一段时间去打农药、除虫、除草。再加上现在都是机械化耕作,因此,很多时候农民并没有城里人想象中的那么忙。农闲尤其是下雨天,赌博俨然成了农民唯一的消遣方式,由此频频引发家庭矛盾。
晓兰家一公里外是就是镇上的集市,36岁的晓峰开了一家小超市,因为进货需要,时常出入市区,因此在这个镇上较早成为股民。那是2008年,股市正在猛冲6000点时,看着大盘每天翻红,晓峰终于眼红了,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开户炒股。2008年5月初,晓峰投入了十多万元,生意也一度无心照顾,每天盯着大盘,冒险心一度被激起,炒过疯狂的权证,但短短二十多天后,股市遭遇“5·30股灾”,在6100多点戛然而止,随后一泻千里。
晓峰被套牢了,他和自己身边几个同样遭遇的朋友幡然醒悟,不玩了,“什么都不懂,瞎玩?再说了,股票不是我们农村人玩得起的。”因为家里做生意的缘故,几万元的损失虽然让晓峰挨了老婆的埋怨,但并没有引发更大的家庭危机。
钱总是要找个出路的,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后,晓峰又追了三年的彩票,每一期买30元,三年来花了一万多元,连十块钱都没有中几个!“彩票和股市一样不透明!”彩票也不玩了,有过这样的经历,从去年底开始,不断有人劝说他重新杀入股市,但晓峰都忍住了,“我不敢碰了,都说基金风险小,但我身边买基金的人这些年也一直被套牢。”
没有领略过股市风险的晓兰却是另外一个情形,炒股亏损的新闻,晓兰这几年从新闻里其实看到过不少,一个在上海定居的邻居曾告诉她一个案例,一名公务员2010年以220万元卖掉了上海闵行区的一套住宅,寄住在丈母娘家,房款放进了股市补仓,指望抄底翻盘,再买一套好房子,结果到2014年初剩下了110多万元。
股市有风险,晓兰感觉就像虎口夺肉,因此心理本也是有防线的,但2015年初以来,股市节节攀升,7年前冲6000点的那个势头又出现了。
投入几万元,动动手指头,一天就能赚几百元甚至几千元,这对晓兰这样一直靠耕作本本分分赚钱的农民而言诱惑实在太大。
“国家经济下行压力大,必须拉动股市,带动经济!”
“这一轮调控和7年前不一样,沪市要破万!”
“不需要懂炒股,大形势下,买什么股都涨,傻子都能赚钱!”
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发展,尤其是手机应用技术的发展,农村的社交方式发生改变、社交范围也得到拓展。晓兰不断看到这样鼓动的信息,一名在城里生活的亲戚是一个老股民,游说晓兰,“她说认识证券公司的人,有内部消息,跟着她做就行了。”
终于在2015年4月的一天,晓兰在城里亲戚的陪同下,去县城的证券交易所开户了,当时,她连沪市、深市、创业板什么都没搞懂。“证券公司的经理让我填了一堆申请表,我也不懂,按要求签字就是了。”
晓兰不懂得如何操作,这并不是问题,证券公司帮她手机上下载了操作软件,简单的几个步骤,对她这样具备一定文化知识的农民而言,并不难。
晓兰投入了2万元,她说小玩玩。“输了也没多少,就当老公赌博玩掉了。”
唉,套牢了!
晓兰显然口是心非了,嘴上说输赢无所谓,心里却很在乎。2万元,她要辛辛苦苦耕作一个季节呢,再说,她还指望这2万元去在股市赚更多的钱。新股民晓兰回到村里后生活方式很快发生微妙的转变——牌桌上鲜见他们夫妻俩的身影,农忙间隙不忘掏出手机看看自己买的股票涨了没有,《非诚勿扰》、《老娘舅》这样一直在睡前追捧的节目也不看了,转为关注新闻。
“我不懂股票,买什么股票,只能听证券公司的经理和那个亲戚推荐。”晓兰对一支股票好坏的判断还来自她从新闻中捕捉的信息,她较为信任金融、科技、医药板块,“那么大的银行,那么大的国有企业,怎么可能跌?”在她的认识里,石油领域的一次反腐可能都成为她看好一支石油股票的理由。显然,晓兰没有明白股市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在一开始似乎并不重要,因为整个5月,确实各个板块似乎买什么都会涨。
晓兰很少去买进卖出,交易频率非常低,开户时,股票经纪和亲戚推荐的几支股票,她几乎没有变动,因为她一则对操作仍感陌生;二则,她以前对股市留下的印象就是要长线操作,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正是西瓜销售的旺季以及夏收最繁忙的时节,晓兰每天并没有太多时间扑入到股市。
晓兰炒股就像种植庄稼那样原始,她买几支股票就像在地里播下了种子,然后看着它自己成长,哪天时机到了再就去收割,收获好不好,全看天。
渐渐地,村里务农的年轻人知道晓兰在炒股,他们最喜欢打听的就是晓兰到底投入了多少,赚了多少,而父母则总是担心,提醒她小心血本无归。对这两种声音,晓兰都回答:“我就是小玩玩,没什么。”
才半个多月,晓兰的2万元就变成了25000多元,她一度想追加投入,但又很矛盾,怕投入多了,万一亏损;又怕投入少了,错过赚钱的好机会。
至少现在看来,家庭的另一个计划挽救了她——丈夫执意要买一部新轿车,而她原本的计划是买部二手车。这意味着家庭购车计划将多付出近一半的预算。
在农村,来自身边的示范效应有很大的影响力,一些村民开始找晓兰打听开户以及炒股的方法。晓兰说自己啥也不懂,但村民不信,以为这是谦虚。
5月28日,7年前“5·30股灾”的一幕上演了。晓兰惊呆了,打开手机操作系统,看到满屏的绿色以及缩水的资金,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晓兰最为煎熬的一个月。
赚的钱开始缩水,她安慰自己,没事,还会上来的;
赚的钱吐出去了,她安慰自己,没事,就当没赚到;
本金开始缩水,套牢了,她开始纠结,补仓还是割肉?
埋怨开始出现,“我妈骂我压根就不该炒股,不务正业。”晓兰发现自己真没办法做到自己说的那样“就当赌输了!”,她懊恼不懂得见好就收,连本带利损了1万元,打电话求助城里亲戚,结果对方也套牢了,“我也不好埋怨人家”。
晓兰去镇上买东西,晓峰对自己抵住诱惑没有再炒股有点幸灾乐祸,问晓兰损失多少,晓兰含糊其辞,晓峰开玩笑:“你没听说啊,这一轮调控的不是股市,调控的是人!”在农村,一两万元还真可能逼死一个农妇,幸亏晓兰不是这样禁不住打击的人,“不就一两万块钱嘛!”
嘴上逞能,晓兰确实觉得心里有些堵,“2万块,我买车子都可以换高配了。”尽管“央妈”在6月29日新一个交易日前“双降”“救市”,但持续近一个月的股市暴跌能否真正一挽颓废,谁都不敢保证。晓兰的心情是灰暗的,“炒股村”陕西兴平市马嵬镇南留村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农民包括在城里打工的农民工,积累的财富有着极其旺盛的投资欲望,应该说是理财投资一个前景看好的处女地。但这块处女地的现实却是农民对股票在内的理财投资常识一无所知,农村也没有针对性的理财服务。较之城市散户,农民的抗风险能力更弱,更容易出现不理智的投资行为,在自杀率一直较高的农村,投资失败后,引发的社会问题可能更为严重。而理财营销人员如果一味追究业绩,贸然抢占农村市场,却不能引导农民理性投资,导致的后果可能是更为严重。
晓兰现在的希望不再是能从股市里赚钱,而是把本盼回来,之所以不是“盘回来”,是因为她实在不懂得如何去挑选与操作股票,也不敢操作,“万一瞎买,亏得更大呢?”
就像她种植西瓜时寄望于天那样,她指望股市行情转好,带动她的股票,“本金回来了,我就撤出”。
可是无数城市底层炒股者的惨痛经验告诉我们,炒股就像吸毒,心瘾难戒。
农民朋友啊,股市水深,不是谁想玩就能玩的!
链接:明星忙炒股
6月1日,有网友曝光了一组照片,称王菲到证券所开户。照片中,王菲身穿一件红色上衣,与股市的红火相映成趣。
天后王菲或许是刚刚入市,但更多的明星早已投身股海。6月7日,龙星化工公布定增预案,在公告披露的认购对象中,知名演员陈坤将认购97万股,金额为1000万元;一家名为亿艺(北京)投资有限公司将认购155万股,金额为1600万元,陈坤通过东申童画持有了亿艺投资30%的股权。
今年2月上市的唐德影视,范冰冰、赵薇、张丰毅以签约演员的身份现身股东名单,其中范冰冰持股128.99万股,占比1.61%;赵薇117.00万股,占比1.46%;张丰毅持股57.01万股,占比0.71%。该股股价已由发行时的22.83元/股暴涨至143.10元/股,增长6倍多。
公司改名太奇葩
和过去不同的是,今年来上市公司更名更加任性。
3月13日,海隆软件走文艺路线改名为二三四五;同一天,搞餐饮酒店的宝丽来宣布放弃主营业务,改名为高大上的神州高铁,从此进军高铁产业链;科冕木业改名为天神娱乐,还把英文简称“KMMY”改为“ZEUS”(宙斯),一个月后,老板朱晔拍下了巴菲特午餐,把有钱任性进行到底;5月6日,百圆裤业发布公告,公司拟改名为跨境通宝……
最令人喷饭的是,多伦实业表示要立志于做中国首家互联网金融市公司,基于上述业务转型的需要,为使公司名称能够体现公司的主营业务,公司拟将名称变更为匹凸匹金融信息服务(上海)股份有限公司。
※版权作品,未经新民周刊授权,严禁转载,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