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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一号拍路人甲

日期:2015-07-16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有人说我这电影的台词太心灵鸡汤了, 我说你肯定没去过横店, 你去过就知道, 那里每个人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比电影里的更加心灵鸡汤。
“横漂”的梦想与现实
 
  前有“北漂”,后有“横漂”。
  有个段子,说在中国杀死日本鬼子最多的地方是横店影城。“横漂”是随着荧屏上越来越密集的“抗战剧”和“宫廷剧”而出名的。在那里,男横漂基本从演“死尸”起家,女横漂则总演“宫女丫鬟妓女”。能够说上几句台词、演上“角色”的少之又少,王宝强的逆袭故事真的只是一个梦。住最小的棚屋,一日三餐不继,兜里揣着几十块钱……几乎是每一个横漂的共同经历。但人需要梦想激励,否则如何在那样的困境坚持下去?正如《我是路人甲》的导演尔冬升所说:“那里每个人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比电影里的更加心灵鸡汤。那是他们自我鼓励的方法,如果没有精神支柱的话,他们会很容易崩溃的。”
  横店本是个小镇,规模跟京城不能比,但“横漂”的名声却已不亚于“北漂”;横店没有名山大川,靠几个民俗村起家,但它却做到了其他影视基地望尘莫及的规模。如今的横店俨然是中国最大的影城,“你数得出名字的中国导演,都在这里拍过戏”。从策划统筹、设备租赁、灯光摄影、美术道具、服装化妆,到群演武替、运送车队、住宿餐饮、后期宣发……一个剧组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在横店找到。而且,他们还建立了演员公会,保障这些“演员民工”的正当权益。横店已建立了自己的产业链和生态圈。
  花了导演很多心血的《我是路人甲》并没有收获高额票房,但这不能阻止更多人走向横店的步伐。“横店那么大,我想漂一漂。” (主笔/钱亦蕉)
 
男一号拍路人甲
 
记者|阙 政
 
      8年前,尔冬升第一次去横店,为电影《枪王之王》,找正在那里拍《功夫之王》的成龙说戏。正值酷暑,40℃的天,一走进树林里的摄影棚,活像是到了热带雨林。在巨大的山寨“秦王宫”里,他看到那些穿古装戴头套的人,想起从前拍古装片的经历,很快就打道回府了。
  3年前,尔冬升再一次来到横店。这一次,是为了拍《三少爷的剑》,去找有“电影圈发明家”之称的徐克学3D摄影技术,后者正在横店拍《狄仁杰之神都龙王》。
  也是一个大夏天,本意跟着徐克学本领的尔冬升,却被横漂群演的日常惊动了。原本《三少爷》的拍摄计划也完全挪后,转头拍起了副产品《我是路人甲》,从采访横漂开始,一拍就是三年。
  横漂群演可算是演艺圈食物链的最底层。表现这样的底层人物,通常有两种拍法:一种告诉你,梦想的背后是残酷的现实,电影工业和世界人生并没有什么两样,大把人垫底,才烘托起金字塔尖的一小撮;另一种则告诉你,生活再灰暗,敌不过梦想发光。
  尔冬升的电影《我是路人甲》无疑是后一种,正如他把英文片名从“I am nobody”改成了“I am somebody”。但尔冬升还在制作中的关于“路人甲”的纪录片,却很可能是前一种,正如他说的:“你要看,看全套,然后自己去做平衡。”
  有些横漂说起自己来横店闯荡,“都是被王宝强害的。”尔冬升不希望未来的横漂说自己,“都是被尔冬升害的”。
 
从没当过路人甲
  
  《新民周刊》:你自己4岁做童星,20岁演男主角,30岁当导演,从来也不是“路人甲”,为什么会对这个群体产生共鸣呢?
  尔冬升:我运气比较好,家里人都干的这一行,从小就在片场玩,后来演戏了那些人也都认识我妈和我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尔冬升出身演艺世家,父尔光、母红薇、哥哥秦沛和姜大卫都是演员。)
  我入行的那个年代刚好是武侠片当道,但是当武打明星对我来说很乏味的,尤其是演大侠。大侠能干什么呢?无非就是摆个很酷的样子,没有什么发挥。我其实很新潮的,学打鼓,玩乐队——到了片场却要拿把剑……回想起来当动作演员是很苦的,赚的是血汗钱。当年拍戏没有现在严谨,爆破场面经常有伤亡的。
  《新民周刊》:20年前你就拍过《色情男女》,讲的也是电影圈的边缘人——三级片剧组。是对电影圈特别关心吗?
  尔冬升:其实很多班底都想拍电影圈,但如果拍得太专业的话,观众反而没有兴趣。我当年拍《色情男女》是因为整个社会现象就是如此,不只是电影圈。我没有特别的情结,现在拍《路人甲》也不是光说横漂,针对的是全球漂泊的群体,电影圈只是一个背景。
  我喜欢拍平民题材,一直想拍一个接地气的戏。之前在广东的工厂观察过一些年轻人,他们去全国各地打工,生活压力很大,大部分人都不是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既看不到上升空间,也找不到开心的事情。所以我在那里找不到一个兴奋点,又不想拍非常沉重的戏,就放弃了。而横店的年轻人又和他们不太一样,让我很惊讶。
  《新民周刊》:之前拍过那么多戏应该也接触过不少群众演员,为什么横漂仍然使你惊讶?
  尔冬升:因为他们都特别年轻。我戏里的好几个演员,我刚碰到他们的时候才十七八岁,吓死我!这么小就跑横店来?有些还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多远的都有,东北、甘肃、乌鲁木齐……如果是我女儿,肯定不会让她跑这么远。女孩子在横店就演三种人:宫女、丫鬟、妓女,大部分是群演,运气好的话会有小角色,算特约。
  在香港的时候我当然也碰到过群演,有些是放暑假的学生,有些是老人家退休没事干,也有懒散只想轻松过活的年轻人,TVB还有职业化的群演。但是都跟横店不同——这里很多孩子很早就出来打工,年纪都特别小,我就很想访问他们。
  
够拍60集电视剧
  
  《新民周刊》:整部电影也是从访问开始的吗?
  尔冬升:对,其实我本来想做一部纪录片。我找到《大魔术师》时帮我挑选演员的统筹莫蓝,又找到《音乐人生》的导演张经纬,希望他帮我一起采访这些路人甲。后来还找到罗志良和李光耀导演帮忙。所以第二次去横店的时候我们是9个人,一共搜集了200多个与横漂有关的视频,资料超过100万字,拍60集电视剧都没问题。
  采访做着做着就感觉故事可以成立,但整部戏我都没有剧本。我不想再去找训练过的编剧或者演员,因为即使我找北京最好的编剧,他还要再来横店体验生活;我找专业演员,他们的出身背景都不同,也要重新体验。而横漂却都已经有了切身经历,也有演技。
  《新民周刊》:20位主要演员是怎么选定的呢?他们之前有没有演过比较大的角色?
  尔冬升:就是每天面试、海选,通常是一批四五个人一起来。之前演戏最多的应该是林晨,算是特约,最多在一部电视剧里演过十几场。
  我的男主角万国鹏之前是群演,没说过台词,经常演死尸,古装的,民国的,抗战的,各种死,有时候扮死尸冻得手脚都僵了。女主角王婷就老是演宫女丫鬟妓女。“演宫女就要一直站,演丫鬟可以走来走去,演妓女经常碰到揩油的,就推他,拿手帕挥他,再靠过来就掐他……”电影里这段台词本来就是王婷自己的话。
  《新民周刊》:所以这20多个角色就是为他们度身打造的吗?本色出演?
  尔冬升:《路人甲》里每个演员都用了本人的真名,但他们并不完全是电影里的性格。比如王昭,他在电影里是个特别懒散、一到拍戏就躲起来睡觉的横漂,但现实里他是很有计划的人,对前途想得挺多的。
  问题在于我的演员之前都没说过几句台词,所以我在创作的时候必须尽量按照他们本人的性格来写台词,要让他们在演戏的时候能够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任何两个人物置换过来都不行。
  比如说覃培军,他5岁母亲去世,10岁父亲去世,上山采过草药,去山西干过铁矿,去河南干过煤矿,遇到过塌方,大腿严重骨折,现在还打着钢钉。他有一句台词:“我在煤矿遇到过塌方,能在太阳底下活着我已经很开心了。”这句话就是我在训练他的时候听他亲口说的——当时我问他们每个人,你觉得你能成功吗?有一些人怀疑,有一些说不知道,有一些人说我必须要成功,到了他的时候,他说我过过那样的生活,现在能活在太阳下,就已经是成功了。
  在横店有许多人让我感动。耿立树第一次见到我就流眼泪,说:“从来没有一个导演跟我说话。”还有一家饭店的老板,认识很多横漂,他们没钱吃饭的时候去他那里,是可以赊账的,就在黑板上写个名字,有钱了再来补。我把这一段也写进了电影里。
  有人说我这电影的台词太心灵鸡汤了,我说你肯定没去过横店,你去过就知道,那里每个人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比电影里的更加心灵鸡汤。我这次拍戏都跟他们学了很多套话!有时候我都劝他们,干嘛一说话就一套套的。但是我也理解,那是他们自我鼓励的方法,如果没有精神支柱的话,他们会很容易崩溃的。
  《新民周刊》:真的会有像电影里的沈凯那样,患了精神病的吗?我发现你导演、监制的很多电影里都出现了精神病人,比如《枪王》、《异度空间》、《暴疯语》……当年第一次执导筒就拍了关注精神病题材的《癫佬正传》,安排梁朝伟和你哥哥秦沛演精神病人,是特别关注精神病问题吗?
  尔冬升:横店得精神病的确实有,我看到过。有些人对自己的期望太高,没有自知之明,然后外貌、演技或者人脉都不够,每天都会受到打击,时间一长就会绝望。这问题香港演艺圈也有,别的行业也有,不只是发生在横漂身上。我只能同情他们。
  我喜欢拍写实题材,不止精神病是社会问题,毒品也是。我之前的《旺角黑夜》、《门徒》都有涉及。我自己对这方面资料的搜集是非常认真的,我觉得我可以做记者。而我也希望记录这个时代。我一直有一个观念,就是拍现代戏,不管怎么差,50年后再看,还是有价值,因为你把历史保留下来了。
  《新民周刊》:但“沈凯片场崩溃”这一幕,听说是你导演生涯里拍过最刺激的一出戏?
  尔冬升:对,拍这出戏的几个月前,有一天拍找旅馆的戏,看到沈凯很紧张,观察他的表情,就想好了这出戏要怎么拍——就是骗他。
  (这段戏,沈凯需要穿着古装念一大段台词,尔冬升从前一天就开始劈头盖脑地骂他,沈凯说自己挨骂后回到宾馆,整个人浸在浴缸里,想不通自己错在哪儿。)
  第二天正式开拍,我用了四部机器,两部我自己用,在场内拍,拍了一段就喊cut,怪沈凯走错位置、说错台词,又骂边上的副导演,怪他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让戏拍不下去,浪费时间金钱,还假装生气,关机不拍了,连群头都要炒掉……其实场外还有两部机器,罗志良和李光耀导演在帮我拍,不管我场内的机器有没有停,他们的机器一直是开着的。场内场外真真假假的一共拍了2天,9个小时,很刺激。
  (后来沈凯说,自己在戏里紧张到快崩溃的情绪之所以显得那么真实,是因为本来就是真的。导演就是用这种方法帮自己入戏。)
  《新民周刊》:路人甲来演《路人甲》会不会NG特别多?但片酬相对便宜?
  尔冬升:NG肯定有,没办法,只能反复拍。像是战争爆破场面,放一个炸弹就要准备一天,拍不好再重来。现场还有很多假的工作人员出镜,也要一个一个教。
  我们给演员的是月薪,和入职白领差不多水平。一进组就给他们月薪,训练的时候,不拍戏的时候也给,因为非常担心他们拍着拍着就会跑掉,又怕他们出去打架、意外、受伤,怕控制不了,所以晚上也要管着他们不能出去,给月薪也是希望他们像跟组演员一样,生活上能有保障。没戏拍的时候就在片场找点事做,帮帮忙,也熟悉一下环境。
  
别怪尔冬升
  
  《新民周刊》:拍完《路人甲》之后,戏里这些群演的生活会和从前不同吗?
  尔冬升:他们有些人不准备回横店了,有些想回家,有些想北漂,还有些想去进修,就是电影里说的:“北电三万五,中戏四万八。”我不会做他们的经纪人,但我会帮他们——现在来找他们的经纪人大部分是骗子,上来就先要钱,5万可以做什么,7万可以做什么,9万可以做什么,也是一套一套的。碰上这种事他们就会马上来问我。有人来找他们签约,我也会给一些现实的意见。
  我跟他们说过,不能依赖我,导演捧你没用,就是你老爸捧你也没用,红不红是观众说了算的。流星太多了,我怕他们明星没当成,当了流星。但是相处那么久,我还是能帮就帮。有些孩子仍然比较迷茫,其实我也迷茫,迷茫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人生还很长。
  《新民周刊》:从前你拍社会题材都会选全明星阵容,这次“全没星”,会不会担心不够商业?
  尔冬升:你觉得《路人甲》不商业吗?我觉得很商业。有人跟我说,那么多香港导演都北上拍商业,你为什么那么看重情怀?其实我觉得能让观众感动就好,电影在我眼里从来不是按照商业和艺术来两分,而是大众或者小众。
  我知道拍什么东西可以更快更赚钱,但是去拍那些我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东西,我会觉得很惨。我必须找到自己有感觉的才能拍,比如像《门徒》,我关心毒品问题也很久了。
  《新民周刊》:所以当了导演以后会比演员更自由,能拍自己想拍的东西?
  尔冬升:当导演都不行!要当老板才行。(《我是路人甲》由尔冬升本人的公司无限映画共同投资出品)
  《新民周刊》:但是《路人甲》里也有许多客串的导演和明星,比如许鞍华、刘伟强、麦兆辉、庄文强、吴彦祖、冯德伦、袁咏仪、方中信、张静初……他们是刚好在横店拍戏吗?
  尔冬升:哪有那么多人正好在横店啊!全部都是我的好朋友,特地飞来客串的,看谁有空就请他们来。本来还想请高群书来演潜规则女演员的坏导演的,不过档期不合适。
  《新民周刊》:感觉《路人甲》对残酷的现实点到即止,尤其结尾特别温情,电影是透过一副粉红色镜片在看横店吗?
  尔冬升:我比较喜欢温情一点的电影,想拍感人的东西。电影需要美感,《路人甲》当然也有美化过的地方,一些太脏太乱的东西经过了适度包装。因为对观众来讲电影始终是一种娱乐,如果拍得太惨反而会让他们失去了解的兴趣。就像我之前拍的毒品问题,真相是非常恐怖的。如果想拍最真实的东西,我会拍纪录片。
  虽然《路人甲》有美化的地方,但它并不是一个屌丝逆袭的故事,我不会给结论,说横漂一定会成功,给大家一个假象。
  我们关于横漂的纪录片一直在拍,拍了1000多个小时的素材,赵良骏导演在帮我,电影已经上映了,纪录片还在剪,预计明年可以和观众见面。我想的是:电影是经过美化的,正能量的,而纪录片是最真实的。电影先鼓励了你,纪录片再让你看到细节——你要看,看全套,然后自己去做平衡。梦想要有,计划也要有,任何行业都是如此。
  碰到做明星梦的横漂,我不会说他们错。因为以他们的学历,到别的城市别的行业也未必能做什么,反而在横店,如果他做的是他喜欢做的事情,那很好。我不会告诉人家不行,这个梦做不成,只能告诉他实际的问题在哪里,叫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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