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是地上的一座城
阅读提示:努力回想一下你在巴黎的早上所闻到的咖啡和面包的味道,一个遥远的城市,也会成为你美好人性的一部分。
撰稿|苗 炜
我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跑去蒙帕纳斯公墓,入口处就是萨特的墓地。墓碑前有人献花,我去那里是向他致意。我年轻时读萨特的小说和戏剧,半懂不懂,但把他视为精神偶像。在墓地转了一圈,发现了克拉拉·哈丝姬尔(Clara Haskil)的墓碑,那两天正听她弹奏的莫扎特,ipod里有她演奏的多首钢琴协奏曲。后来我又去了拉雪兹神父墓地,找肖邦、普鲁斯特、莫德里阿尼和王尔德的墓。那些亡灵似乎只属于巴黎,在那座城市上空盘旋。事实上,早在我去巴黎之前,这座城市就长久盘旋在心中,那是在大学图书馆里看到海明威的那本《流动的圣节》,老海在巴黎喝着葡萄酒写小说,“我见到了你,美人,不管你是在等谁,也不管我今后再不会见到你,你现在是属于我的,整个巴黎也是属于我的,而我属于这个笔记本和这支铅笔。”
在卢浮宫和奥赛美术馆门口,始终有排队的长龙,人们要去看蒙娜丽莎、胜利女神、梵高和莫奈。当然,我会去蒙马特高地、卢森堡公园、莎士比亚书店。书店原址并非圣母院斜对面那个,而是在欧德翁街12号,大门紧闭,抬头仰望可以看见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莎士比亚书店旧址,1922年首次出版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走上两步,欧德翁街10号,大门上方的牌子上写道:法国大革命时期通过的“人权宣言”在此起草。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主题公园,我们可以慢慢寻找有多少文明的产物在此地萌生——启蒙运动、人道主义、百科全书、平等与博爱、雨果、列维·斯特劳斯,还有迪奥和香奈儿。我们多多少少承蒙这些美好事物的雨露滋润,由此而对巴黎产生好感。
过去已成虚幻,而虚幻与现实之间,才有更多的情感空间。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就是给巴黎的一首情诗。有一次去巴黎,当地朋友带着去吃polidor餐厅,那是《午夜巴黎》的外景地,电影中的海明威就是在这家餐厅出场的。小饭馆里的拿手菜是蜗牛和鞑靼牛肉,小黑板上写着“我们的餐厅自1845年开始就不收信用卡”,这句话两个意思——历史悠久,现金结账。那一次去巴黎,已经少了些书生意气,多了些享乐主义,想穿得下迪奥男装,喝得下巴黎之花。
美人就是美人,永远渴望亲近,在圣心大教堂俯瞰巴黎,在新桥上看塞纳河,随便在哪里看铁塔和天上的高积云,那些景象在眼前重复,在心底重复。美人就是美人,身上是塞琳的白衬衫,头脑中是福柯,最近罗兰·巴特诞辰100周年,爱马仕推出一款纪念方巾,将《恋人絮语》印在方巾之上。你所热爱的巴黎,给你的可不只是路易威登和巴黎青佐,还给你莫迪亚诺和勒克莱齐奥。其精神之丰富与物质之丰美相得益彰,你饕餮、血拼之后,还能读一段夏多布里昂。如果你在这座城市里得到了肤浅的欢乐,很好。如果你得到了更独特的出产,更私密的享受,也很好。在蒙苏利公园,我们可以和恋人接吻,默念那首诗——在冬日里,在朦胧的清晨。清晨在蒙苏利公园,公园在巴黎。巴黎是地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公园对面,是巴黎大学城,英国、亚美尼亚、日本、意大利、德国、瑞士都为自己的留学生盖了宿舍,年轻人在那里求学,多年后,巴黎也会是他们心中“流动的圣节”。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朦胧的冬日的清晨,传来了巴黎恐怖袭击的消息。我想起我去过的巴黎,想起几个在巴黎念书的姑娘,我的一位朋友这样写道——丑恶、粗糙、无底线在这个时代肆意增长,未经雕琢的人性随意膨胀。但只要你去到巴黎,依然能看到那些古老的、美好的、值得被冠以伟大二字的事物。依然有人看书在多过看手机,有人在接吻多过谈交易。当你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的时候,幸好我们还有巴黎、罗马和京都。
翻检一下从巴黎带回来的纪念品和奢侈品,回想一下巴黎城在大革命、在二战中经受的洗礼,也努力回想一下你在巴黎的早上所闻到的咖啡和面包的味道,一个遥远的城市,也会成为你美好人性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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