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号线,最有腔调看尽上海年代风华
阅读提示:以前从大杨浦到市中心,杨浦人心里没底,直说“去上海”;如今,上海各处的人们坐着10号线,心心念念说“去五角场领领世面”。
记者|姜浩峰
从北至南——大杨浦到南京路,再到老城厢,然后拐一个大弯一路向西经过繁华的淮海路到虹桥枢纽,10号线走过了上海不同时代富于年代感的地方。
当年“大上海”
1980年代刚结婚的时候,朱先生家住五角场——江湾五角场。他的丈人丈母家也住在五角场——曹家渡五角场。
“那时候,曹家渡多少热闹啊!”朱先生慨叹,“到底是市中心,那感觉就是不一样,买什么东西都方便,离静安寺、南京路又近。每个礼拜天我们从落乡地方江湾五角场调三部公交车到曹家渡来。”
朱先生怀旧的时候,正坐在江湾五角场万达广场的咖吧里。如今,朱先生的下一代们,早不知道曹家渡还有个五角场了。也难怪,随着曹家渡周边居民在过去二十多年纷纷动迁他处,连长宁支路都改变了原来的走向,所谓五条马路的汇集之地,只剩下四条马路了,“五角场”名实皆无。更令人遗憾的是,曹家渡附近的几爿百货公司已经纷纷盘货关门,那1998年落成后曾经热闹一时的开开百货大楼,更是空关了好多年。
原本在朱先生眼里很是落乡的江湾五角场,却日益繁华起来,在人们的心目中,早已经是上海的城市副中心之一了。以前从大杨浦到市中心,杨浦人心里没底,直说“去上海”;如今,上海各处的人们坐着10号线,心心念念说“去五角场领领世面”。
为何过去这十多年,曹家渡的人气越走越低,而江湾五角场的人气越来越高?“还不是曹家渡没地铁,而五角场自从有了10号线,越来越牛气!”朱先生说。
五角场,本来是有机会提前牛起来的。1929年,当时的国民政府上海特别市第123次会议通过大上海计划,想以此打破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垄断城市中心的局面。之后,以江湾为中心开始建设——马路街道网络、市政府大楼和其他公共设施等等,几年之内拔地而起。
随着“八一三”淞沪会战,日军进逼上海,大上海计划被迫停止。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已无能力重启大上海计划,只能对部分道路和建筑进行修缮。
如今的10号线五角场站,恰恰就是当年大上海计划的市中心。打开地图可以看到,围绕五角场站,马路呈辐射状散开,国定路、国顺路、国权路云云,仍能依稀辨别出20世纪中早期城市规划的一些特征。而五角场站北边的江湾体育场站,这座体育场则曾有远东第一运动场之称。
五角场站周边,其繁华程度早已超出了大上海计划之想象。而10号线最北的新江湾城站开通以后,当年江湾飞机场所在之处,已经预告了明日的繁华。
新江湾城站周边,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上海财经大学等高校云集,也成为了五角场一带之上海腔调的压舱石。
荡马路年代往事
“现在的逛街都不叫逛街,都在室内商场转,一点儿腔调都没有了。”年近六旬的市民黄女士如是说,“阿拉那时候叫荡马路,都是露天的,随意性很强,其实很休闲。”黄女士一直记得,即便是在五六年前,四川北路仍然保留着不太宽敞的马路,和临街鳞次栉比的店铺。
现在的四川北路,拔地而起的都是Shopping Mall。随着10号线四川北路站开通的壹丰广场,几乎已经成为周边居民消费的主要场所,由此进一步弱化了四川北路商业街街面上店铺的地位。
10号线天潼路站,虽然车站上本身没有Shopping Mall,但原本七浦路服装市场红火了很多年以后,已逐步盖起几幢大楼,早不复当年露天市场的面貌。
比之四川北路、天潼路来,10号线南京东路站,这一连通新世界大丸、恒基名人广场、宏伊广场等高中低档几大销品茂的车站,显得更具有体量。当然,曾经有中华商业第一街美誉的南京东路步行街,其江湖地位自非七浦路之流可比。当年上海人荡的马路,是有排名的。No.1绝对是南京路,然后依次才是淮海中路、四川北路。然后再是细分市场——文化人喜欢荡荡福州路,买买小商品找点小感觉是金陵路好,北京路则是汽配、轴承一条街。
为何说南京路是No.1?只要回忆一下,哪个老上海人没有在南京路留下过故事呢?到沈大成吃碗小馄饨再到大光明看场电影,是许多80年代谈朋友如今叔叔阿姨辈们津津乐道者;到王开照相馆拍张全家福、结婚照;到帐子公司扯几尺布,也是1980年代去南京东路的一大理由。
对于如今的80后们来说,最早的南京路记忆,很可能是到华联商厦买正版的变形金刚,可90后们却只记得那里叫做永安公司,有个挺绅士的老先生戈瑞清,每天固定时间在阳台上吹萨克斯风。
在穿越豫园老城厢和老西门以后,10号线新天地站、陕西南路站,又让追忆老卢湾的上海人为之莫名感伤。一方面,那是1990年代末以来小资情调的汇聚之地——去新天地喝咖啡,到百盛过12月31日夜的年终大销品,如今竟然都已经成为了往事。“那是在安妮宝贝笔下白衣白裙纯情的姑娘出没的地方。”乐评人任正说,“可惜,那个专卖打卡CD的小店,那个小门小脸的小店,已经消失了……”
别说打卡CD之类小众货色,在建造10号线以前上海人无人不晓的襄阳路市场就已经灰飞烟灭。只是营业多年的油麻地港式茶餐厅,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够回忆起来。“其实那家店很有一种脏乱差的感觉,但因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港产片、电视剧很红火,带着那家‘油麻地’火爆了一阵子。”任正说,“后来为了建造10号线陕西南路站,全部推了……推了也就推了,如今上海小青年分分钟买张飞机票去香港正宗的油麻地,当年的那家淮海路油麻地,即便没被推掉,估计也已经倒闭。”
淮海中路之所以高大上,可不仅仅是因为商业繁华,其实从陕西南路站到上海图书馆站之间的淮海路路面上,并没有太多商业气息,但却是上海的气韵所在。从复兴公园到浓荫蔽日的汾阳路上的上海音乐学院。摄影家尔东强十多年前拍摄《上海装饰艺术派》系列作品的时候,来来回回走过不知道多少回。复兴中路上的伊丽莎白公寓、克莱门公寓、麦琪公寓,淮海路上的林肯公寓等等,都可以驻足细看。至于新式里弄的代表作上海新村等等,则又能让人怀想10号线在江湾那一带所能看到的大上海计划遗迹。它们是同时代的作品。
当年的季风书店开在陕西南路站,如今已经搬迁到上海图书馆站。开在陕西南路站的时候,是荡马路年代的尾声,小资们小情小调地在这里选书以后,主要是为了去百盛大大血拼一番。而在实体店都不怎么景气的当下,季风书店开到图书馆站,未尝不是一桩好事。这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回归——书店开在图书馆畔,怎么说也让爱书之人少跑几步。
西郊记忆
10号线交通大学站一带,有清末李鸿章家族产业,包括如今的上海交通大学、复旦中学等。正因为10号线的串联,让这些大中学校与江湾的大学们有了更多联系,比如2015年5月是复旦110周年校庆,这不仅是位于邯郸路的复旦大学110周年校庆,也是位于华山路淮海西路口的复旦中学的校庆。论起办学的历史,复旦最早就是在华山路办学,如今的复旦中学登辉堂,当年就是李鸿章祠堂。
当地铁列车经过交通大学站,从虹桥路、伊犁路、水城路等一路向西,最终到达虹桥2号航站楼和虹桥火车站。如今,来自海内外的游客大都对虹桥枢纽很熟悉,然而上海的大虹桥概念,大约在20世纪中前期即已经形成。
虹桥镇,坐落在如今的漕河泾地区,属于闵行区。然而,从20世纪中前期开始,上海人概念中的虹桥,大约就在如今的古北、虹桥迎宾馆这一带,大约相当于虹桥镇北5公里左右。除了“虹桥”,上海人又称这一地带之为“西郊”。西郊公园如今的名称是上海动物园,亦是10号线的一个站点。
一提起虹桥路,一提起西郊,不得不提的就是虹桥路的别墅们。白先勇在他的小说《谪仙记》中,也将人物李彤的家,安放在虹桥路的别墅里。这是一幢德国式建筑。从10号线虹桥路站出来,要向西走上两站路,才能到达传说中的那幢德国式别墅——白崇禧家。白先勇曾回忆,抗战胜利后,他随父亲白崇禧来到上海,一度得了肺病,需要隔离。于是,就在虹桥路的别墅住了两年。这两年,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是孤寂清冷的岁月。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花作烟萝”,当白崇禧败走大西南,继而随蒋介石退往台湾,作家张爱玲却仍在上海。在1949年后新写的小说《十八春》里,她将祝鸿才暴发的标志,定为“在虹桥路买了别墅”。那个年月的虹桥路凯旋路附近,是上海西郊的农田村舍,间或有乡村别墅点缀其间。
张爱玲最终在1950年代初离开了大陆。也正是在那时候,上钢十厂的冷轧带钢车间,在虹桥路与凯旋路之间开建了。车间之大,与位于淮海西路的十钢总厂遥相呼应,直到厂区相连。到了1990年代,随着产业结构调整,上钢十厂原址又逐步停产。
如今的上钢十厂老厂房,成为了艺术园区,最潮最in的美术馆、画廊聚集其间,那就是红坊。红坊,正是经历了西郊田园村舍、工业化大城市钢厂后,此地最新的风情。前年夏天,红坊曾经有过一场大活动——上海艺博画廊、上海圣菱画廊、上海华氏画廊、上海红桥画廊和上海奥赛画廊等发起的“画廊联盟”。 只要看看参展艺术家的名头,就能掂量出此画廊联盟在艺术市场的分量——罗中立、周春芽、刘小东、丁乙、何多苓……,都是中国当代艺术第一线的名家。然而,当年白先勇、张爱玲那一辈人的西郊记忆,在如今的10号线这几个站点,却真的很难寻觅,不能说都已经随风消散,但大多只是零星地伫立在那儿,成为了上海一个年代的点滴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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