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潮流:人人都能做工匠
阅读提示:许多时候,“自己动手做些什么”的背后,都有一颗渴望“慢生活”的心。在生活节奏飞奔的城市里,“手作”不仅是陶冶性情,更是一种生活情趣的体现。
整理|阙 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手作”已悄悄成为都市新流行。手艺好不好是其次,只要你有一颗匠心,人人都能成为工匠。
把爱好变成事业
辞职去做木匠,在很多人眼里可能都是不靠谱的事儿。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只不过想认真做好一件事。
在开始折腾木头前,余浩是一名建筑师。用他自己的话说:“2008年毕业于老牌建筑院校,混进某大型设计院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的行动路径,就是从西三环外的家,开车到三环里上班。”
供职在高大上的设计院,动不动就经手国家级项目,他却迷茫了:“比起这些庞大的项目,我更渴望接触真实的造物过程,一些很小、但是能够亲手建造起来的小项目,一些可以让生活更有趣的项目。”
小时候,余浩住在南方乡下,家里的家具都是请本地木工师傅打造的。“看着木匠师傅们慢慢地刨下刨花,把粗糙的树木变成一件精细的家具,会由衷赞叹这项手艺的神奇。许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在略微晦暗的房间里,木匠们来回拉着锯子的声音。阳光穿过屋顶的明瓦,照射着空气中缓慢漂浮的灰尘……我很喜欢中国传统家具的古朴感,也爱上了手工造物的踏实感。”
于是,2012年夏天,他辞了职,搬了家,逃离了玻璃幕墙丛林,搬到五环附近一处带小院的住宅,自己做竹床、书架、桌椅,完成了初步的“木工自学”。
“当家装修完的时候,我幼年时的记忆也随之唤醒,裹挟着这么些年来建筑训练让我产生的恋物癖,让我产生要设计和制作木制家具的念头。”他开始创作第一把椅子的草稿,并把它称作“1号椅子”,设计灵感来自中国明代圈椅。
这一做,就是1095天。“从样稿到材质,从扶手到背杆以及榫的连接,一改再改,但总觉得欠点什么。”他想到了木工界的诗哲中岛乔治,曾经这样描述自己的创作过程:“我收来许多大木材,其实都是大树,死了,或者因为开发给砍了下来,我不急着做什么,常年看着它们在雪里在雨里,它们自己会决定它们是什么,我只是依它们意愿,让里面的灵魂再活过来。”
“我把这当成自己的创作方式,当一件作品完成时,也许它的生命才刚开始。接下来你需要的就是等,时间会告诉你它想成为什么。整整三年,我做了无数把‘1号椅子’,我熟悉它的脾性,感受每一处肌肤与它相触的力度。3年,足够一幢高楼拔地而起,而我只做想做好这把椅子。”余浩说,“在反复修改中,我将它调整为更适合普通居室的尺寸,优化了靠背部分的舒适度,同时使用直杆使椅子最终拥有某种区别于流行的简约感和力量感。材料也从一开始的松木,橡木,到最终选定的北美白蜡木——它更坚固,重量更轻,并有着好看的花纹。椅面选用了牛皮纸绳编织,比一般的木制或者皮革织物椅面工序更复杂。它不仅有着更好的舒适度,冬暖夏凉,而且还是一种再生材料,非常环保。它是中国的,民间的,雅致的,有着日常生活的细微情愫。”
“1号椅子”完成之后,余浩和朋友一起创立了自己的家具品牌“田间作”,“开始正正经经地做起木匠来”。为了自己的创业,他还在“开始众筹”平台上发布了众筹项目,短短数周就达到了174%的预期目标。
无独有偶,来自台湾的Jen也因为在澳大利亚游学期间的偶遇而爱上了做木匠。那一年,他24岁,“某个清晨,我走在一个空旷的草原上,正好撞见七八个木匠正彼此吆喝着,合力搭建一栋小木屋。他们拉着锯子,手推着刨刀,用各种小工具,把剖开的木头有序地搭建起来,精心地打造着角落里的小细节。阳光洒在被搭建的小屋上,工匠的敲打声在街道上回荡……我就站在小石子路上,看得出了神。如何可以像他们一样,用自己的手,自己的汗水,沉浸在这个世界里?看起来极其普通的一幕,但真实地打动了我。”
后来,他辞了职,从事木工8年,在台北开了工作室,可惜经营不善,终于难以为继,决定妥协,关店去深圳同学的公司帮忙。“离开台湾前一晚,我把削木头的刨刀装进了行李箱,算是给自己留着念想,说不定还会再拿起它呢?”
在机场过安检的时候,这把刀却给他惹了麻烦。“行李过安检的时候,面对安检人员反复的盘查,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解释那是削木头的刨刀,为了洗白,我在几百号人的眼皮子底下,红着脸耍起了削木头的动作……”
不过,此后,不管去哪里,他的包里总是装着一把刨刀。到深圳以后,他对木工的爱好仍然不减,又连同几个朋友开了新的工作室:“忘言手作”。去年,他们参加了深圳第一届国际创客周,还和Intel、微软一起得到了“蓝丝带”——这意味着他们是全场最酷的创客之一。
分分钟变手艺人
曾经,有一本小而美的杂志,叫作《蜗牛》。创办它的是三个85后大学生——没有资金,没有经验,不会调图片,也不会排版,只是想记录民间手艺的美好。他们跑遍深山竹林,做第一手的田野调查,在老乡家里,得到面对面的原生态口述——枫脂染、绕家绣、白兴大寨染布匠、清水江畔老银匠、蔚县的扫帚……在《蜗牛》眼里,蔚县的扫帚和蔚县最出名的剪纸一样美,因为说不定哪一天,这些手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继承老手艺,有时候,你需要一个师傅。
2004年前,李长江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式摄影爱好者,迷恋从前的摄影方式:“一家子去摄影馆里正襟危坐,摄影师在硕大的木头相机之后,蒙起一块黑布,他得在黑布里捣腾半天。”有一天,他在网上看到了中国摄影界泰斗郭嘉平的名字,“帖子里反复出现的‘木质’‘大画幅’‘手工’三个词,像魔咒一样抓住了我!大画幅木相机,它们是最古老的相机,目前也是最昂贵的相机,是结构最简单的相机,也是使用最复杂的相机……12个小时后,我便站在了上海石门一路的弄堂口。‘上海郭氏照相机械有限公司’几个字沉淀着时间的气息,招牌并不难找。忐忑扣开房门,老人家的公司真的很‘有限’:不足30平方米的屋子分为里外两间,外间又用一个摆满相机和配件的玻璃柜台隔成办公和会客,里间是加工‘车间’,陈旧的金属架上堆积如山的各种零件盒子。来开门的是正是郭老,深色夹克,白衬衫,戴着领带。屋里,几位老师傅正在制作木头相机。我正想着怎么开口,老师傅却很自然地说了一句‘你来了’,便将我领进屋。他很开心,一泡茶便是一下午,我安静听他讲故事……真没想到,踏进这扇门,我竟然会成为郭嘉平先生的关门弟子”。
师傅教了他一种缓慢、繁复的匠人手艺:“湿版摄影”。“这种技术诞生于18世纪的英国,在干净的玻璃上涂布火棉胶为主材的溶剂,再浸入硝酸银,取出趁着湿的时候进行拍摄。早在胶片诞生之前,它才是摄影界的主流。现在,数码相机拍照,只需要动一下手指头,而湿版摄影繁复到令人发指——光是拍摄所用的火棉胶便需先存储7年,这还不够,窖藏7年的原料还需提前1个月与显影液等混合调配,以达到最完美的影调与手感。配好药水后,更需根据画面尺寸进行玻璃切割。玻璃必须清洗到一尘不染,因为任何小瑕疵都会影响画面。有时候,一张16英寸的玻璃需要清洗一两个小时。如果拍肖像,你需要像164年前那样,将人的颈部、腰部用支架固定住。制作玻璃底片时,要轻柔细心将玻璃擦洗干净。然后,才能让火棉胶随心所欲在玻璃板上流淌。将具备感光的玻璃板装入片盒,准备就绪,你一生中的3秒,即将重现在这块玻璃上。”湿版摄影一共有14个步骤,稍不留神就会失败。但一旦完成,几百年后,这张照片仍旧可以完美如初。
李长江的师傅郭嘉平如今已年逾80,“经历过两次中风。每日仍骑一辆电动车,从静安区的家到石门一路的工作室,夜晚设计图纸,白天制作相机,风雨无阻。”李长江很感慨:“有时候,你只需要一秒钟。而在他们,就是一辈子。”
无独有偶,北大毕业的李臻颖,家乡在长兴顾渚,这里因茶闻名,曾是千年前茶圣陆羽培植茶园、写下《茶经》的地方。“从太公到外公,我们家祖辈世代制茶。舅舅呢,更像是迷上了茶叶,天气一好,就往腰上插把镰刀,肩上再扛把锄头,提溜一个大茶壶,上山,成天和茶树作伴。一有空,我就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往山上跑,一个大老爷们,追着他问这问那,跟小时候采茶一个新鲜劲儿。”
当地有一种“紫笋茶”,是一种“古时候作贡品时间最久的茶”,也曾经失传300多年。2011年,“紫笋茶制作技艺”被评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李臻颖的舅舅郑福年也成了著名的“古法制茶大师”。“大学的每一个假期,我都会跑去乡下,看舅舅制茶。曾经在清朝之后停产失传300多年的紫笋茶制作手艺,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面前——在春日的清晨,趁太阳还未升起,露水还垂坠在叶片上的时候采下茶叶,再进行先分拣,摊青,放进桶子里蒸,连着桶子也得讲究,唐朝人叫它‘釜甑’。蒸完还得像捣草药一样,用杵臼把茶叶一点点捣碎,用布小心盛着放进圆形的小模具,再用方锤子轻轻捶平。捶结实了,拿出来穿个孔。刚炒完的茶叶,总是有点儿水汽,要除水汽,不能晒,得用最原始的方式烘干。往锅里捣鼓几根烧红的炭火,再把茶饼放上去烘着,不一会儿,整间屋子,都弥漫着茶叶的清香……”
“它不是龙井,不在西湖,它在的地方,没有许仙和白娘子断桥相遇的美好故事。它也不是碧螺春,不在洞庭湖畔,乾隆皇帝没有为它起过名字。”李臻颖说。但他为茶人的匠心打动,回到家乡创办了“苏湖学堂”,开发、完善了一系列古法茶类的制作,让紫笋古法制茶技艺有机会得到传播和继承。
还是那句话: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
就是喜欢动手做些什么
有些人学手艺是为了留住传统,还有些人,纯粹就是喜欢动手做些什么。
Yolanda自封为纽约“煎饼侠”,她生长在北京大院,15岁就到美国留学,大学主修商科,辅修艺术,实习的时候在梦工厂做过制片助理,毕业后又当了服装搭配师,创立过自己的饰品品牌。“眼看着就要朝着时尚行业的一路狂奔了。可我坐不住啊,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按点上班的人生不够给劲啊。有天晚上,我跟我爹聊了一晚上创业。我爹觉得我们这些90后勇气满塞,就是缺少锻炼。‘要不然,闺女你去做餐饮吧。这行最能磨练人。’”
Yolanda做了一段时间的市场调查,发现,“流动餐车是纽约街头一景,每到午餐时间,一些热门餐车旁边经常一排排的队伍,跟iPhone新款开卖似的。餐车里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光是煎饼,你就能吃到一堆不同国家的。唯独看不到中国的煎饼果子。作为在北京长大的孩子,煎饼果子简直就是童年回忆里最香的东西。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上学放学肚子饿了都会买一份,特别怀念那个味道。可是偌大的纽约城竟然没有,怎么能忍!老天安排我来美国,一定是为了填补这个空白!”
为了做得更专业,她还跑回天津“拜师学艺”,“每天都在吃吃吃,吃不同铺子的大妈大叔大婶们摊的煎饼果子。街上吃到觉得好吃的,就缠着老师傅教手艺。一路尝了足足100多家煎饼果子,到后来,只要舔一口酱就知道酱料里有些啥。也悟出了各地煎饼果子用料和口感的差别,北京的煎饼会加入白面,天津的豆面偏多,而山东的,则是杂面。比例不同,口感就不一样……和面,单手打蛋,熬酱和辣椒油,做薄脆,把这些手艺全学完了,才肯重新飞回美国。”
下飞机没几天,她就申请了各种证书,买了辆二手餐车,起了个很霸气的名字“飞天猪”,在曼哈顿,卖煎饼果子!“摊饼,4秒;刷酱,3秒;夹上一片自制的薄脆,放上几块我做的红烧肉,裹一裹,切两刀,热腾腾的煎饼果子出炉,餐车外的这哥们喜气洋洋地吃着走了。”每天可以卖掉将近200份煎饼果子,排队买饼的人把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现在,她的故事就快被拍成网络剧。
喜欢动手的还真不止Yolanda一个。在上海,原本从事手机硬件设计的Coffee-liz也辞职开办了自己的皮具工作室。每个月,她都会在吴江路的集市上设摊,吸引了许多年轻白领来学手作皮具。
“做好一个短皮夹大约需要两天,第一步是根据版型裁皮,然后打磨好皮背面毛糙的地方,处理好卡位,再由里到外打斩(打孔),缝线,最后用砂纸打磨平整,才能上边油,考究一点的,还要擦上皮革用的保养油,这才算大功告成。”虽然手作一个皮夹并不简单,但很多零基础的白领也愿意来挑战一下自己的动手能力。做成的皮具,不管是自己用,还是送人作为礼物,都显得更有心意。
许多时候,“自己动手做些什么”的背后,都有一颗渴望“慢生活”的心。在生活节奏飞奔的城市里,“手作”不仅是陶冶性情,更是一种生活情趣的体现。前不久,朋友圈里都被日本设计师深堀隆介的“树脂金鱼”刷屏了——在境遇不顺的时候,他受自己养育的金鱼启发,用极大的耐心和技巧,把一层层树脂浇灌成了立体动态的金鱼。而法国艺术家 Anastassia Elias 则用别人眼里的垃圾:小小的卫生卷筒纸内芯,创作出了经典电影场景:希区柯克的《群鸟》、李小龙的《死亡游戏》、弗里茨·朗的《大都会》。还有一位挪威设计师Stian Korntved Ruud,在自己的Instagram上,每天放一张自己亲手制作的小木勺,足足做了一年……其实,对于素人而言,即使只是拿一只旧袜子出来做个布偶,也能自得其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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