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否会在杭州拐一个弯？
阅读提示：然而恰恰是重重危机，却印证了中国的真正崛起。
撰稿｜郑若麟
公元2016年9月4日至5日、或者说“丙申猴年丙申月己丑日”，G20首脑峰会在中国杭州召开。这是G20历史上首次在中国召开峰会。也就是说，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世界上最重要的二十个国家的元首会聚在中国杭州，讨论人类的未来发展方向。
标志着“中国新纪元”的峰会？
中国人对此感到很骄傲，很兴奋。然而在中国之前，土耳其也刚刚担任了G20的东道国。而再往前溯，墨西哥、韩国等也都扮演过同样的角色。因此，中国担任G20东道国本来也不应成为一个什么了不起的新闻。这与中国2008年首次举办奥运、2010年首次举办世博会并不同。举办奥运和世博有着某种象征意义，而举办G20则有着某种“轮值”的味道。
但是由于中国利用东道国的便利，提出“构建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这样一个主题；还特别邀请了东盟主席国、非盟主席国、77国集团主席国等发展中国家与会，从而将G20这个“应对危机的国际机制”，转变成“全球经济治理机制”；这就使得G20杭州峰会有了某种历史转折点的味道。用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的话来说，杭州G20峰会显示的是“中国的领导能力”。
事实上，在中国的积极主导下，G20“首次聚焦全球增长中长期动力、首次将发展问题置于全球宏观政策框架突出位置、首次制定结构性改革优先领域、指导原则和指标体系、并制定全球首个多边投资规则框架”，从而在推动可持续发展议程和气候变化问题上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中国还大张旗鼓地针对世界经济治理提出“中国药方”，俨然成为世界未来发展方向的把脉号诊者……正是由于这些原因，中国媒体高调报道此次峰会，对峰会取得的成功骄傲、自豪、高兴。中国媒体感觉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硬是将一次普通的峰会，开成了一次特殊的、带有浓郁的“中国色彩”的峰会。不管西方国家是否愿意接受，对于全球多数发展中国家、特别是非洲大陆而言，这次杭州G20峰会确实颇有一种“中国新纪元”的味道。
令人深感诡异的是，在中国高调报道杭州G20峰会的同时，西方主要发达国家面向大众的电视媒体，却不约而同地对杭州G20峰会作“冷处理”。直至奥朗德总统抵达中国之前，法国电视媒体基本上对杭州G20视而不见。法国主要国家电视二台在会议召开的翌日的午间与晚间新闻中，都没有报道杭州峰会；只是在报道法国国内2017年总统大选形势时，顺便提及总统——也很有可能是2017年的总统候选人之一——正在中国参加G20峰会。笔者能看到的法国电视台对杭州峰会的唯一报道，是法国地方三台的一则简短新闻……据笔者了解，其他西方国家如美国的主流电视台也大多对杭州峰会做了某种类似的“有意忽略”。这其中的奥妙，是令人深思的。笔者个人认为，这是不为中国走上世界领导舞台“背书”，不让中国的“领导形象”传递给西方民众……
而在纸质媒体上，西方民众更多读到的是中美之间的“红地毯风波”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杂事，而对中国国家主席提出的种种非常具体、可行的建议和主张却一笔带过。尽管这是“人咬狗”才是新闻的西方媒体的惯常做法，但这次的过分则令人惊讶。
危机方显英雄本色
应该特别指出的是，杭州G20峰会是在一个特殊的时期举行的。
一方面，二十国集团（实际上是19国加欧盟）中的很多国家都面临着激烈的国内动荡。土耳其发生一场流血未遂政变，对埃尔多安总统对内对外政策都产生了重大的冲击。土耳其将往何处去，这样一个不久前还不可能提出的问题，今天却成为涉及北约、欧盟，特别是中东局势的一个重要疑问之一。巴西则出现了议会对左翼总统迪尔玛·罗塞夫的弹劾，匆匆赶来杭州与会的是新任总统米歇尔·特梅尔；这一弹劾案充分显示巴西经济面临超乎寻常的重大挑战。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则带着英国脱欧的冲击波来到杭州；欧盟建设半个多世纪之后，出现了空前的危机，令所有专家均大跌眼镜。而美国总统奥巴马则已经成为一位“跛脚总统”、特朗普非常规的总统大选抢尽了奥巴马的镜头……处于类似状态的还有法国总统奥朗德；这位民望几乎处于法国历史上最低点的总统似乎仅仅对自己明年如何才能连选连任真正感兴趣；一个小小的镜头颇能反映其心情：从G20领导人合完影走向会场时，其他总统们大多三两成群，惟有奥朗德总统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另一方面，二十国集团所面临的国际形势也日趋紧张。美俄、欧俄在乌克兰问题上继续尖锐对立，经济制裁迄今为止仍在继续；双方对立态势不仅不见弱化，相反被部分舆论称为“新冷战”。在叙利亚问题上，更是形成了以伊朗、穆斯林世界什叶派以及俄罗斯等为一方、西方以及西方所支持的反叙利亚政府武装为另一方、其中还夹杂着极端逊尼派恐怖组织“伊斯兰国”、梦想着建立大库尔德国的库尔德武装等相互“群殴”的复杂局面。各方都越来越深入地卷入其中。叙利亚危机远未到解决的时机。二十国集团中至少有四个国家直接从军事上卷入其中。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流血政变之后，在外交上一下子转向了俄罗斯；因为埃尔多安认定这次政变的背后黑手是美国，而且认定从背后捅过来的这一刀本来是准备要其性命的。国际上还一直在传言，是俄罗斯情报部门在最后关头救了埃尔多安。因此政变后土耳其外交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变，全面转向了莫斯科。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而且一直在试图“脱亚入欧”、想加入欧盟；不久前还曾因击落俄罗斯战机而与克里姆林宫关系非常紧张。因而这次在政变之后埃尔多安总统亲往莫斯科访问，全面倒向俄罗斯，这个转变是非常之大的，对国际关系格局的冲击也是难以估量的。 与会的第二十个成员欧盟则依然笼罩在英国公投脱欧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波的震荡之中。英国脱欧公投是否会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导致欧盟解体，这是所有关注欧盟建设前景的观察家们都不敢轻易下断言的话题。在苏联解体之前，也几乎没有任何人敢于预言这个庞然大物会有朝一日是轰然倒塌。欧盟解体的潜在危机甚至不需要真正爆发，就有可能会对全球化的经济与金融形势产生巨大冲击。作为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欧盟的危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必然地具有全球性质。再加上欧洲的难民危机以及恐怖主义，更是使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的世界经济更趋动荡。仅法国在近两年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恐怖主义袭击，从《沙尔利周刊》、巴塔克兰音乐厅，一直到尼斯市英国人大道，恐怖主义袭击已经对法国旅游业造成巨大的冲击。今年夏季旅游旺季前来法国旅游的人数下降超过20%。
甚至杭州G20峰会的东道国中国也在峰会拉开帷幕之前几个月，遭遇到来自周边区域的种种问题：所谓“南海仲裁”让人如同吞下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韩美宣布部署美国“萨德”导弹引发东亚地区的新一轮紧张局势，而中日之间围绕着钓鱼岛风波而展开的一系列博奕更是令人担心是否会发生擦枪走火等意外事件……与中国有关的各种摩擦在杭州峰会之前几乎一直不断，且有激化的趋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方国家看到中国身陷如此复杂的重重危机包围之中，几乎看不到中国成功举办G20峰会的可能性。在峰会之前，西方舆论对杭州G20普遍持冷淡、漠视的态度，就是一个印证。
然而恰恰是重重危机，却印证了中国的真正崛起。
八年危机将中国推向国际舞台中心
1929年爆发全球经济危机。10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2008年爆发美国金融危机、进而导致全球陷入经济危机，当年召开了首届G20峰会。8年后，在全球危机不仅未见好转，相反进一步加剧、经济形势进一步恶化之际，G20峰会在中国杭州隆重召开。
毫无疑问，对于中国来说，这是一个历史给予中国的另一个机遇：向全世界展示中国的全球领导能力。两天的会期，我们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中国为杭州G20峰会可谓竭尽全力。无论从议程的设置、对世界经济开出的“中国药方”、对美、日等国苦口婆心的劝慰、在长达一年时间里对与会各国的耐心沟通……都可以看出，中国真心诚意地想开好这次峰会；同时，中国也一直在竭力表现出一种领导姿态。
每一个不执偏见的人都应该看到的是，在峰会前后，当然特别是在峰会期间，中国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建议、每一句话、每一个安排，几乎都是为了展现中国的诚意和寻求合作共赢的美好心愿。从习近平主席的多个演讲、致辞、会谈、发言……中，我们频频看到“合作共赢”“同舟共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共同富裕”“中国走向世界、世界走向中国”“二十国集团不仅属于二十个成员国，也属于全世界”“我们的目标是让增长和发展惠及所有国家和人民”……等字眼。中国正在以其特有的传统文化中的普惠观念、助人观念、互利互惠观念，来营造一个合作共赢的氛围，以谋求共同走出今天的经济困境。
应该承认，这正是目前处于困难之中的世界所需要的一种领袖精神。而这种领袖精神，美国已经显然无法担任。我们无法忘记，今天的世界之所以出现种种问题，从发展中国家到发达国家普遍出现怀疑全球化进程，进而导致各国都出现强烈的民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就是因为自2008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以来，美国以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一直是问题的根源。美国始终没有表现出提出解决问题的能力。其他西方发达国家也同样如此。而且由于其选举体制的因素，在2008年席卷全球的危机之际上台的奥巴马以及不久后上台的奥朗德等西方主要国家领导人，现在都或已下台在即，或面临竞选连任的前夜。德国总理默克尔则被国内移民问题搅得民望大跌，在最新地方选举中惨败；英国则因公投脱欧而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西方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在这种困难时刻站出来提出解决困境的方案。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当仁不让。
全球经济、金融出现问题，如何联手解决，谁来出面提出解决的方案和建议，谁有能力将世界各国对危机的认知和理解凝聚成共识，并联手采取共同行动，这就是这次杭州G20峰会的历史意义。而中国恰恰是针对性非常明确地提出全球治理问题，“小智治事，大智治制”，中国要对目前的治理机制提出自己的改革主张。这一点，已经充分显示了中国正在其三十年改革开放的经验基础上，开始从一个主要关注自身建设的大国，向着具有全球战略诉求的世界大国方向在转变；从中国自身的复兴，朝着领导世界的全球性大国方向转变。在杭州G20峰会的第一个讲话中，中国国家主席强调，“今天的中国，已经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全世界听到的，正是“中国新起点”的潜台词：中国来了，中国将承担起她的全球责任。
历史是否会在杭州转一个弯？
事实上，杭州G20峰会一个引人注目的特点，就是从杭州伊始，G20峰会的性质已经产生微妙变化：从一个危机应对机制，演变成对未来全球经济进行长效治理的机制，从而建立起全球经济治理创新增长模式。这一转变在中国杭州完成，无疑是具有非同寻常的历史意义的。在此我们依然可以听到一句潜台词：中国发展模式即“北京共识”，或将成为一个具有普世价值的样板。事实上，尽管欧美对此不以为然，甚至颇有异议；但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拥有十亿人口的非洲而言，却是一件非常重大的具有方向性的事件。非洲事实上正在中国的帮助下启动其工业化也就是现代化进程。
中国以其自己发展的历史经验为蓝图，正在试图在非洲大陆复制自己的成功。法兰西院士阿兰·佩雷菲特曾在其畅销书《当中国觉醒的时候，世界将为之颤抖》中预言了中国的复兴。今天，尽管世界上鲜有人相信，但在中国的帮助下，非洲的工业化、现代化将必然会改变世界的面貌。
从人类历史的现代化过程中，人们可以发现，迄今为止实际上全球只有西方少数基督教（特别是新教国家）和东亚儒教文明的几个国家真正完成了工业化进程。而其他地区，特别是广大伊斯兰世界，工业化即现代化进程始终在与传统文化与宗教信仰之间激烈的摩擦之中。而率先完成工业化的西方，尽管引领了世界近五百年，但却一再表现出其极端的自私和狭隘的心态，始终采取着以邻为壑、唯我独尊的傲慢、不公、自利的立场，最终激发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不满。笔者曾在法国常驻二十多年，造访过很多亚非国家。实际上真正崇拜甚至仰慕西方的，就是中国。笔者曾到法国前殖民地北非的一些国家进行过调查。当地很多民众对西方实际上怀有不同程度的反感甚至是仇恨。其中固然有一神教文明之间的精神对立和冲突因素，但更重要的则是西方在自身工业化、现代化之后，不仅没有慷慨伸手去帮助其他落后国家发展，相反却利用了先一步工业化造成的自身战争能力大幅提升后，向全世界发动了殖民征服，统治并奴役了广大未进入工业化的国家和民族。直到二战后殖民主义已经被全世界从精神上唾弃之际，西方也依然没有从心理上放弃其对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所拥有的那种傲慢和自视为其主人的那种殖民心态。特别是西方从来没有实质上为非洲国家的工业化、现代化提供援助；相反却虚伪地将“民主加市场经济”作为致富的“经验”推销给非洲，其结果是造成了非洲的长期动荡、混乱。
然而令西方完全没有想到的，则是中国的崛起。中国是在西方完全忽略的背景下悄然崛起的。而今天更令西方大跌眼镜的，则是中国提出了全球经济治理的新机制。用一句大白话来说，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中国要在非洲复制中国的成功。中国试图通过对非洲的工业化，解决中国的产能过剩问题，同时也解决中国的能源、原材料以及市场等多重问题。事实上，中国工业化不仅仅给中国自身带来莫大的发展，给西方工业化发达国家实际上的提供了利润的“大头”。这一点，西方资本心中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中国的发展使得西方中产阶级面临巨大的压力。今天的中国，有资本投资能力、有技术创新能力、有生产能力、同时也有提供发展模式的能力，甚至还展现了领导能力。中国杭州G20峰会上提出的建议，无非就是向西方国家表明，我们可以共同开发非洲和世界其他地区，可以走与世界大多数国家“合作共赢”的道路。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杭州G20峰会确实是中国、同时也是世界的一个新起点。当然，前提条件是西方不仅接受、而且承认中国的主导权。但到目前为止，笔者还没有看到这一迹象。
冲突的理念与共同的利益
因为对于西方的理念而言，他们已经不相信蛋糕还可以继续做大，因此他们坚信，分蛋糕就意味着你有了我就没有了；而且西方最担忧的就是分蛋糕的权力被分享。对此，中国一再强调，中国倡导的全球治理新机制，既不是针对西方的，也不是为了反对现行国际体制，而仅仅是对现有国际体制进行补充和完善。中国“不是要营造自己的后花园，而是要建设各国共享的百花园”。而中国最担心的，恰恰是西方为了自身的利益“重回以邻为壑的老路”，最终导致“双输”的局面。
为了消除西方的这种担忧，实际上中国也已经在提出自己全球治理的多项建议中，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顾到西方的利益。这一点，从习近平在B20会议上的演讲、从G20开幕致辞……一直到晚宴演说，都一再重复。“和衷共济、和合共生是中华民族的历史基因，也是东方文明的精髓。”中国的耐心和忍让是否能换来西方的理解，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硕大的问号。
不管如何，杭州G20峰会是中国首次在国际舞台上展现其领导力和领导理念的一次机会，中国人也抓住了，信息也已经传递出去。历史是否会在杭州拐一个弯，进入真正的“中国世纪”，我们拭目以待。现在的问题是，西方及其霸主美国能够向中国敞开怀抱吗？笔者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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