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境阁:海派书画的发祥地
阅读提示:大境阁不仅是目前上海保存完好的最后一段古城墙与关帝庙遗址,更少有人知的是,这儿堪称海派文化的发祥地,对中国近现代书画影响深远的“海上画派”,包括“海派”一词,正出于此。
记者|王悦阳
拥有百年历史的大境阁,地处上海黄浦区,也是曾经的老城厢代表性建筑之一。如今,这段古城墙历经岁月更迭,却不改沧桑本色,身处闹市,坐拥繁华,吞吐古今,传承创新,用自身的历史与沧桑映衬着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的现代与繁华。
古与今,东与西,新与旧,在此交融,汇合,碰撞,一如百川归海,包容万象,虽不高大,却有着不凡的格局与气势。而就在这座明代起就存在的古城墙里,海上书画院已经蓬蓬勃勃、欣欣向荣地走过了几十年,它的前世,是闻名中国近代美术史的海上画派;而它的今生,承载着古老中国画艺术继承、发展与走向未来的无穷可能。自清代以来,老城厢的这片热土,成就了无数绘画艺术大师的精妙笔墨,万紫千红谱写出的和谐春色,一如黄浦江水那般,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海上画派诞生在这里
走上斑驳的古城墙,望着雕花窗棂所透过的烂漫春色,眼前是明媚的阳光,身后则是浓浓的翰墨书香。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握着一支毛笔,提手悬腕,点染皴擦,几笔之间,一幅香漫天地间的寒梅春意,就生动、清灵、雅致地浮现在了雪白宣纸之上。而在他的身后,一位儒雅、清秀而不失气度的中年人正抱着手,默默看着,见到会心之处,他又会不时轻轻地与老人低声交流几句,互相参研画面的布局、墨色与气韵,创作氛围很是融洽。此时此刻,案上有茶,手中有笔,纸上有情,小屋内更有一份难得的古雅之气,安静极了,只有传统镂空的木窗外,老西门热闹街市的熙熙攘攘声不时传进来。这一方灰墙黛瓦的城墙绕起的明代古建筑,犹如一座小小的城堡,将内外隔开。
这座小小的“城堡”就是大境阁,向前一直追溯,甚至可追到明朝万历年间。那时候,大境阁又被称作关帝殿或大境关帝庙,造型别致的抱厦式三层楼阁,现在还供奉着关帝像。城墙门外,一条窄窄的、满是老上海气息的大境路,另一头连着热闹的城隍庙。而这一头,树林荫翳,黛色的古城墙与大境阁的朱色阁楼,古色古香,令人心醉。根据史书记载,大境阁不仅是目前上海保存完好的最后一段古城墙与关帝庙遗址,更已少有人知的是,这儿堪称海派文化的发祥地,对中国近现代书画影响深远的“海上画派”,包括“海派”一词,正出于此。
“大境阁在近现代文化史上的意义在于,这是海派书画文化的发源地。”眼前那位书卷气十足、身穿中装的中年人,正是该院院长、著名书画家朱鹏高先生,“海派书画是与岭南派齐名的画派,美术史上载入史册的近现代13位书画大师之中,有12位就曾活动于此。”说起大境阁与海派书画的源流,朱鹏高如数家珍,向《新民周刊》记者娓娓道来。曾几何时,大境阁是沪上海派书画家如任伯年、吴昌硕、张大千等人常常雅聚谈艺、挥毫泼墨之地,更是海派绘画一代宗师虚谷大师晚年隐居之地,大师以笔墨自娱,潜心艺术,在这片古城之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翰墨岁月。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种气度与格局,直接造就了海派绘画“兼收并蓄”的艺术特色。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海禁被迫开放,上海一跃成为中国乃至东南亚最大的城市,在社会动荡中,各地画家纷纷流寓上海,或求得安宁,或以卖画为生。同时,很多海外画家也借此机会进入中国,在上海谋求发展。在这样的机缘下,生活在上海的画家吸取西洋油画色彩明丽的优点,将水墨与油画色彩结合,主动将传统文人山水画与民间风俗画结合,将写意水墨与强烈的西方色彩融合,在传统中更加贴近现实,以求雅俗共赏,最终形成了一个个性与共性并存,风格与特色鲜明,传统与时尚兼收并蓄,同时兼顾艺术创作与商业需求,两者完美结合的全新艺术流派。从此,风格独特的“海上画派”便诞生了,并以其开放、兼容并包为旨趣,没想竟影响了此后中国书画半个多世纪的发展潮流。
“海派对近现代书画的影响巨大,把中国书画推向了另一个高潮。京城画派(以齐白石为代表)也受海派影响。”据朱鹏高介绍,自书画艺术起,“海派”一词逐渐扩展到京剧、建筑、家具、作风等,以商业、开放、多元、大众、新颖和海纳百川为特色的海派文化,终一时蔚为大观。这也成就了上海城市文化的一道风景线。
1985年,海上书画院应运而生。从此,走过了30多个年头,日渐发展壮大,形成了一支老、中、青相结合,有专业水准,社会责任与艺术追求的文化人群体。“画院现在有100多人,其中就包括吴昌硕的第四代弟子、任伯年的第五代弟子、张大千弟子的弟子……”谈到此,朱鹏高不无自豪地说道,“大境阁这块地方有灵气,因此书画院才会越办越兴旺。”
每周一,上海的著名画家们都会聚集于此,挥毫泼墨,品茗谈艺,交流心得。就在这千金难买的好环境下,聚拢了大量书画精英,不以营利为目的,只求扎扎实实地画出人们喜闻乐见的好作品,在朱鹏高看来,这理所应当。“每次在这里作画,好像都能感到前辈的身影,想到他们的努力与创新。走到今天,应该说上海的画家群体很活跃,但总体上队伍建设比较零散,我们成立海上书画院就是提供一个平台,把志同道合、有所专长的书画界人士集中起来,强调传承历史文脉,注重培养学术精神,提供良好展示平台,最终开展一系列有规模,有影响的活动,扩大、重振海派书画艺术雄风。”这正是朱鹏高等一代代海派书画人共同的目标与希望。
人生有涯而艺术无涯
海上书画院,有些与众不同。
它是民间团体,没有政府资助,也不养画家,不为画家卖画创收,不评三六九等,“纯粹就是画家相互切磋、坐而论道的地方。”朱鹏高说,“我希望这里是画家思想与心灵的归宿。”这也是朱鹏高在自己耳濡目染的经历中,创立海上书画院的初衷。
1981年,在东北当兵的朱鹏高复员回到上海,被分配到当时南市区的街道负责宣传。从小学习书画的他惊讶地发现,一批上海的老画家们,竟生活在小弄堂里无所事事。例如曾画过连环画《三国演义》的名画家江栋良,当时就还在扫大街。想到此,朱鹏高有点心疼,“他们有一技之长,要么帮居委画画黑板报吧。”结果,那一次居委的黑板报,成了再无法超越的“巅峰”。
在今后的岁月中,朱鹏高有意多多接触书画家群体,彼此熟悉了之后,他开始组织老画家们凑在一起,举办笔会。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这些老画家们一进屋子,看到宣纸毛笔时,那眼睛顿时就亮了,一幅幅字,一张张画,挥毫不止,兴味不减……再之后,每每请老画家们帮居委画,教市民画,他们从来二话不说,尽力为之,“没人想过自己是画家,要有收入,要改善生活,想的就是怎样能艺尽其用,能为社会、为人民服务,越是和老百姓在一起,他们的兴致越高”。和这些老艺术家们在一起,朱鹏高懂得了这样一个明白却又深刻的道理,艺术,既要接地气,更不能忘记高追求。
几十年下来了,海上书画院虽然给不了头衔、不卖画不得利,但这一方净土,却引得无数画家们纷至沓来。“当年,海上德高望重的老画家里,曹简楼和乔木两位先生就经常来我们这里活动,当时条件差,没有防火设备,不能装空调,不能用明火,夏天非常热,两人来了却丝毫不计较,反倒连夸这里好,把纸一铺茶一喝,马上就挥毫了。天太热,两人干脆把衣服脱了,就穿条大裤衩,还相互比谁的臂膀粗。”朱鹏高每每回忆都止不住笑。有年春节,最早来到朱鹏高家给他拜年的,竟然是白发苍苍的老画家徐培三与王柳影两位先生,这件小事让朱鹏高感动至今,“我是一个小字辈,应该我去给老前辈们拜年。但他们丝毫没有辈分的概念,反而主动来给我拜年,真令我受宠若惊,感动不已。这种不分年龄,不论大小,切磋笔墨,钻研艺术的气氛,也就这样一直延续至今。”
每逢聚会,大家一面画画一面聊天,谈笑风生,七嘴八舌地议论,你这个笔墨应该怎么样,那个画面应该怎么处理。也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朱鹏高耳濡目染,明白了潜心书画艺术创作的重要,他也为这些前辈的情感所引导,走上了一条立志于振兴海派的道路。“老前辈们对画,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不是为钱,不是为名,只有心里的爱,这种东西,是最宝贵的。”朱鹏高说,更重要的是,艺术不仅仅是自娱自乐的载体,而是与人、社会、时代紧紧相连,“心为画先,艺术与人民、时代相连,才会真正具有持久的生命力;画家只有在为百姓、为社会的服务中,才能真正艺尽其用,获得取之不竭的创作动力源泉。”
从去年开始,大境阁还与上海大学海派文化研究中心举办的“中小学生海派书画赏析传承研习营”合作,由海上书画院的老师来为中小学生讲授海派书画的起源和特点。在双方的组织下,上海的中小学生集体观摩了海派书画专题纪录片,集体赴中华艺术宫,在老师的讲解下参观“海上生明月”展览,还走进大境阁海上书画院,在老师的指导下创作书画作品。无论画得像不像,无所谓画得好不好,研习营都会给学生留下一份经历、一个过程,一个与海派书画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30多年间,画院还向慈善机构及社会各界捐赠作品2000多幅,召开大型学术研讨会几十场。上海大学的“海派文化(学术)研讨会”开了15年,朱鹏高每年都要捐赠一张画、一幅字,让主办方十分感动。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在朱鹏高看来,这“活水”就是那种对艺术的纯粹,“艺术原本便是纯粹的,人也一样。就像画画,原本就出自热爱,和金钱、名誉无关。纯粹地专注于画,追求内心向往的东西,那会得到更大的幸福”。优秀文化的传播者,应同时为优秀文化的坚守者。每个领域有了正气清风,未来才会有更多的希望。
“民间社团运行好的不多,有许多是‘成立之日,即是关闭之日’,关键是没有凝聚力。我们有自己的党支部,14名党员都是业界知名画家,他们的作品有的几十万一平方尺,有的几万一平方尺,但他们在重大事情上从不计报酬。”朱鹏高说,这是一种海派画家的责任担当。人生有涯而艺术无涯,精神的力量是照亮海派绘画艺术传承创新的关键,“海派书画艺术的精髓并不局限于上海,而是兼容并蓄,目的是把中国的书画艺术发扬光大。”朱鹏高强调。
这,就是新一代海派画家的文化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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