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板门店宣言》： 这次能否落实？

特约撰稿｜詹小洪

　　4月27日，朝鲜金正恩委员长与韩国文在寅总统在位于朝鲜半岛南北军事分界线的板门店举行了第三次南北首脑会谈，签署了《关于实现朝鲜半岛的和平、繁荣及统一的宣言》（简称为《板门店宣言》），引起了举世瞩目。

　　这篇不足两千字的《板门店宣言》主要涉及了三大块内容：改善朝韩关系、建立和平机制、实现半岛无核化。囿于篇幅，本文只述评宣言的第一部分，即改善朝韩关系内容。
　　本文将比照前两次南北首脑会谈达成的协议，即2000年6月朝鲜金正日委员长和韩国金大中总统会谈的《6·15宣言》和2007年10月金正日和卢武铉总统会谈的《10·4宣言》，来解读《板门店宣言》中涉及到的朝韩(北南)关系,主要是经济、社会、和文化方面的南北合作与交流。

安排离散家庭团聚

　　《板门店宣言》指出，双方将努力解决民族分裂造成的人道主义问题，举行朝韩红十字会会谈，协商离散亲人团聚等问题，今年8月15日将举行离散亲人团聚活动。

　　使上世纪50年代初朝鲜战争造成的离散家属得以会面团聚，是2000年6·15那次首脑会谈最大成果之一。从2000年到2015年，共举行了20次南北离散家属的见面会，约有13000名亲属得到短暂的团聚。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南北离散家庭思念之苦。
　　但据韩国媒体披露，从2000年起到2015年，南方申请与北方离散家属见面的接近13万人。由于申请者年龄都偏大，近一半（62000多人）在等待与亲人的团聚过程中已经去世，余下的6万多人中又有一半已经超过了80岁。
　　尽管离散家属团聚是最为人道主义的善举，应与政治脱钩，但综观这20次离散家属的会面，团聚活动无不被染上政治色彩。南北离散家属团聚往往是南北关系的晴雨表，也多次充当了打破南北紧张关系僵局的利器。正因为这样，现行的南北离散家属团聚安排不是定期的，会面间隔时间也是不规律的。
　　《板门店宣言》之后，离散家属团聚活动有望定期化，每次见面人数会增加，使离散者能在有生之年实现与家人团聚的愿望。这是一项难度不大又最能让南北方民众都拥护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组织增强民族凝聚力的活动

　　《板门店宣言》指出，朝韩将为营造民族和解团结气氛而搞活各界各阶层在各领域的合作交流与人员往来。对内积极推动在对朝韩都有重要意义的日子举行双方国会、政党、地方政府、民间团体等参加的全民族联合活动，对外联合参加各种国际体育赛事彰显民族的聪慧才智和团结面貌。

　　不难想象，以后每年6月15日的庆祝南北第一次首脑会谈纪念日、8月15日的朝鲜半岛摆脱日本殖民地的光复节，南北官方、民间都会举办大型集会。

　　自从2000年第一次南北首脑会谈以来，朝韩运动员统一组队参加国际体育赛事已经屡见不鲜。我们总能从电视上看到这样的画面，南北方运动员共同挥动着有半岛图案的队旗，唱着阿里郎歌儿列队进入会场。今年8月18日至9月2日，第十八届亚运会将在印尼雅加达进行，我们又将看到这一幕。
　　
设立便于南北方交流的联络机构

　　《板门店宣言》指出，朝韩将在开城地区设立双方官员常驻的朝韩联络事务所，由双方派工作人员常驻，以期加紧官方协商并确保民间交流合作顺利进行。
　　这个不算新内容，2007年《10·4宣言》就提到了南北交流制度化的问题。曾规定，南北为了表示双方对经济合作事务的重视，决定将当时的部级的“南北经济合作促进委员会”升格为副总理级的“南北经济合作共同委员会”。还要定期举行南北总理会谈，并规定，有必要时，“双方领导人随时会面讨论双边问题”。
　　卢武铉下台后，右翼保守派的李明博上台，南北关系变冷，2008年4月26日李明博提议落实建立南北联络事务所事宜，被北方拒绝。

对接中断了的南北铁路

　　《板门店宣言》指出，朝韩将为实现民族经济的平衡发展和共同繁荣，积极落实《10·4宣言》所列项目，首先将采取切实措施连接并升级改造东海线及京义线铁路和公路。
　　卢武铉执政时的2007年5月17日，朝韩中断了半个多世纪之久的两条铁路就实现了连接，并进行了试运行。东海线由北方的金刚山站到南方的猪津站，长25.5公里。京义线（西线）由南方的文山站开到北方的开城站，长27.3公里。
　　这两条南北铁路连接试运行，对韩国商品冲出朝鲜半岛，实现韩国政商界鼓吹了多年的让韩国作为“东北亚物流中心”“铁路丝绸之路起点”的梦想意义重大。即通过京义线能将韩半岛纵贯铁路（TKR）与中国东北的横贯铁路（TCR）相连接;通过东海线，将TKR与俄国西伯利亚横贯铁路（TSR）相连接。2003年，卢武铉在总统就职演说中曾说过，“朝鲜半岛应成为连接欧亚大陆和太平洋的东北亚的和平之门，我们应及早盼来在釜山购买到巴黎的火车票，途经平壤、新义州、中国、蒙古以及俄罗斯后到达欧洲大陆的那一天”。
　　但是试运行后不久，由于南北关系时好时坏，很快又停运了。
　　再次对接南北铁路,既是联结朝韩同一民族情感的需要，更是实现韩国新北方政策的需要。文在寅上台后，提出一个与中国“一带一路”对接的韩国新北方政策，即经济上韩国要与其北部的俄罗斯远东地区、蒙古、中国的东北地区、朝鲜加强联系与合作。京义线和东海线这两条铁路对接将使朝鲜半岛发展经济如虎添翼。
　　其实有识之士都明白，要使南北铁路连接并正常通行，至少要等到朝核问题得到解决以后,而这决不是光朝韩自己就能解决的问题。

关于海上军事分界线（NLL）问题

　　《板门店宣言》指出，“采取实质性措施，将西海北方界线一带打造成和平水域”。
　　2002年，朝韩海军曾在西海南北分界线附近（朝鲜半岛的西边海域，中国叫黄海——笔者注）发生过冲突，造成双方数十名军人伤亡。此后，NLL划分就一直成为朝韩关系中最敏感问题。在2007年的《10·4宣言》，双方提出用建立“西海和平经济合作特别区域”的新思路来避免军事冲突。然而这个和平构想，因卢武铉不久总统届满下台，不了了之。
　　2010年11月23日，双方军队又在该海域的延坪岛发生了炮战，造成双方多名军民死亡。《板门店宣言》重提这个问题，誓言要将此海域由战争之海变成和平之海。由于涉及到领海争端，达成目标并不容易。

要积极落实《6·15宣言》《10·4宣言》所列项目

　　《板门店宣言》虽然没提项目名称，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指金刚山旅游项目和开城工业园区。
　　金刚山旅游项目位于朝鲜，是南北双方于1998年开展的。到2005年止，到金刚山旅游的游客人数突破了100万人次，月平均游客人数超过了2万人次。是朝鲜赚取外汇的主要来源。2008年7月11日，在朝鲜金刚山旅游景区，一个53岁的韩国妇女脱离观光区域，进入朝鲜军事管制区域，被朝鲜军人枪击身亡。
　　韩方立即宣布中止金刚山旅游项目，要求朝方道歉，并要朝鲜配合韩国彻底调查这起枪击事件。而朝方虽然对事件表示“遗憾”，但强调责任在韩方，因为枪击事件发生在朝鲜军事区域内。并强烈抗议韩方单方面停止金刚山观光事业，反而要韩方向朝方道歉，更不愿意配合韩方的调查。
　　中断了十年的项目如今要重新上马了，负责金刚山旅游项目的韩国现代峨山公司目前正在拟定相关计划，为重启旅游做准备。该公司相信，如果双方达成重启金刚山旅游项目的协议，仅三四个月的时间即可恢复正常营业。
　　开城工业园区是根据2000年《6·15宣言》启动的一个南北方经济合作协议项目。工业园区位于朝鲜半岛中心，三八线北端的开城市内，距平壤160公里，距首尔60公里，距三八线仅1公里，离仁川海港、国际机场都很近，交通极为方便。
　　工业园区由朝鲜提供土地、劳动力，韩国投资、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经营管理企业、负责产品产销。显然，这个南北重大经济合作项目将北方的廉价土地、劳动力和南方的资金、技术和管理在“民族团结”的口号下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项事业的推进大大缓和了南北紧张关系。
　　据韩媒报道，鼎盛时开城工业园入驻了120余家韩国企业，雇佣了5万多名朝鲜工人，年产值接近5亿美元。
　　开城工业园区的命运随南北关系变化而变化。2005年，工业园开始运营，2013年4月受“天安号”军舰沉没事件影响曾一度关闭，同年9月16日恢复。2016年2月10日，由于朝鲜搞核试验和发射导弹，韩国宣布撤离开城工业园，以示对朝鲜进行经济制裁。
　　在韩国全国经济人联合会实施的一项问卷调查中，回答南北韩经济恢复正常化的时间需要2年到5年。
　　大致来说，韩国政坛可以划分为保守阵营（或称右翼）和进步阵营（或称左翼）。1998-2008年的金大中、卢武铉和现任总统文在寅（接替被弹劾的朴槿惠）属于进步派，2008-2017年的李明博、朴槿惠属于保守派。三次南北首脑会谈及宣言的签署,都是在进步派总统执政期间达成的。

《板门店宣言》能否落实？

　　如上所述，《板门店宣言》中改善南北关系的不少提议在前两次《宣言》都有过，但有的根本未付诸实施，有的虽在一定程度实施了，后来多数也半途而废了。那么《板门店宣言》会否重蹈前两次《宣言》覆辙呢？
　　要看到此次板门店会谈与前两次会谈背景有重要的两点不同。
　　一是朝鲜国内形势发生了相当大变化。4月20日，韩国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提出“停核”“集中一切力量发展经济建设”新路线，替代此前的核武与经济建设“并进”路线。这样朝鲜完成了由“先军”到核武与经济建设“并进”再到“先经”的政策调整。
　　事实上，朝鲜从2014年就开始扩大市场经济因素。随后于2016年，朝鲜经济增长率达到了3.9%。朝鲜全境出现430多个市场，属于经济特区的经济开发区也超出20处。但去年联合国安理会加强对朝鲜经济制裁力度后，其对华出口减少37%，朝鲜对经济危机感到忧虑。这是朝鲜劳动党中央全会决定停止核试验，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主要原因。在这种情况下，朝鲜迫切需要与韩国改善关系，以图加快经济发展。
　　二是文在寅总统尚处总统任期初期。板门店会谈是在文在寅政府上台不到一年时举行的，这一点不同于以往的首脑会谈。前总统金大中是在1998年2月上任，他和金正日委员长2000年6月会谈是在金大中任期中期举行。卢武铉总统和金正日委员长的首脑会谈直到卢武铉总统任期末的2007年10月才得以促成。随着保守派的李明博在两个月后的总统大选中当选，人走政息，南北首脑通过《10·4首脑宣言》推进的发展朝韩关系和共同繁荣的各种协议多被束之高阁。而文在寅总统是在尚有4年任期的情况下举行的这次朝韩首脑会谈，这为履行朝韩协议提供了相当保障。
　　一个月后的朝鲜金正恩委员长与美国特朗普总统的会谈才是朝鲜半岛危机能否一揽子化解的关键，《板门店宣言》上述倡导改善朝韩关系的条文能否落实端看朝美会谈结果。
　　

链接：《为促进朝鲜半岛和平、繁荣、统一的板门店宣言》全文

　　大韩民国总统文在寅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为了实现和平、繁荣、统一的民族夙愿，于朝鲜半岛迎来历史转折点的2018 年4月27日在板门店“和平之家”举行了朝韩首脑会谈。两位领导人向八千万同胞和全人类庄严宣布，朝鲜半岛已经开启新的和平时代，不会再有战争。两位首脑怀着尽早终结冷战造成的长期分裂和对峙、勇于开创民族和解与和平繁荣新时代、积极改善和发展朝韩关系的坚定决心，在沉淀着历史的板门店发表如下宣言：
　　1.朝韩将划时代地全面改善并发展双边关系，让民族血脉再相连，提前迎接共同繁荣和自主统一的未来。改善和发展朝韩关系是全民族始终不渝的梦想，也是时代的迫切要求，不容再拖。
　　①朝韩确认民族命运自决的自主原则，将通过切实履行已经发表的共同宣言和已经达成的协议，开创改善和发展关系的新局面。
　　②朝韩将尽快促成高级别会谈等各领域的对话和谈判，想方设法落实首脑会谈达成的共识。
　　③朝韩将在开城地区设立双方官员常驻的朝韩共同联络事务所，以期加紧官方协商并确保民间交流合作顺利进行。
　　④朝韩将为营造民族和解团结气氛而搞活各界各阶层在各领域的合作交流与人员往来，对内积极推动在6月15日等对朝韩都有重要意义的日子举行双方国会、政党、地方政府、民间团体等参加的全民族联合活动，对外联合参加2018年亚运会等国际赛事彰显民族的聪慧才智和团结面貌。
　　⑤朝韩将努力解决民族分裂造成的迫切人道问题，举行朝韩红十字会会谈协商离散亲人团聚等问题，今年8月15日将举行离散亲人团聚活动。
　　⑥朝韩将为实现民族经济的平衡发展和共同繁荣，积极落实《10·4宣言》所列项目，首先将采取切实措施连接并升级改造东海线及京义线铁路和公路。
　　2.朝韩将共同努力，缓和半岛军事紧张，消除战争风险。
　　①朝韩决定，在地面、海上、空中等一切空间，全面停止引发军事紧张和冲突的一切敌对行为。自5月1日起，在军事分界线一带停止包括扩音喊话、散布传单在内的一切敌对行为，撤走其工具，并将非军事区打造成和平地带。
　　②朝韩决定，将西部海域北方界线一带打造成和平水域，防止突发性军事冲突，确保渔业生产安全。
　　③朝韩将采取多种军事保障对策，促进互相合作交流、往来接触。为了及时迅速讨论并妥善处理双方之间的军事问题，朝韩将经常举行防长会谈等军事部门会谈，先于5月举行将军级军事会谈。
　　3.朝韩将为在半岛构建牢固的永久性和平机制积极合作，终结半岛目前不正常的停战状态并建立牢固的和平机制是刻不容缓的历史使命。
　　①朝韩再次确认不向对方动用任何形式武力的互不侵犯协议，并将严格遵守该协议。
　　②朝韩决定，在消除军事紧张建立军事互信后，分阶段裁军。
　　③朝韩决定，在《停战协定》签署65周年的今年宣布结束战争状态，推进停和机制转换，为建立牢固的永久性和平机制，努力促成朝韩美三方会谈或朝韩美中四方会谈。
　　④朝韩确认通过完全弃核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同目标。朝韩一致认为，朝方主动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对半岛无核化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今后将各自尽责发挥应有作用。朝韩决定，为了赢得国际社会对半岛无核化的支持与合作积极努力。
　　两位领导人决定，通过定期会谈和拨通热线电话随时讨论民族重大事宜并巩固互信，为持续发展朝韩关系、实现半岛和平与繁荣、延续走向统一的良好势头而努力。
　　　　韩国总统文在寅将于今年秋天访问平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