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中的惊涛骇浪
阅读提示:航海主题影视经久不衰的成功奥秘,隐藏在我们祖先天然冒险的基因里——为何驶向远方?那是倒映星辰的永恒征途。
公元1453年,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集中了伊斯兰世界的力量,攻克了拜占庭帝国的千年都城君士坦丁堡。1521年,苏莱曼大帝派遣军队远征罗得岛;海洋的另一端,基督教世界在教皇的感召下,枕戈待旦——这是互相竞争的帝国和信仰之间,为争夺地中海和世界中心主宰权所进行的史诗级别的斗争。
与此同时,弹丸之地威尼斯历数百年光阴,成了东西方世界贸易的中转站。从亚得里亚海到亚历山大港,从克里特岛到黑海,威尼斯人在地中海东部缔造了一个海洋商业帝国,而土耳其人则试图通过强大的陆海力量,步步蚕食这位航海巨人的版图。
1588年8月,英国舰队大败西班牙舰队,格拉沃利讷海战名垂青史。然而,至英西战争结束,英格兰都未能确保对西班牙的海上优势,后者的海上霸权一直持续到1639年与荷兰进行的唐斯之战。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露梁海战一役,中朝联军水师配合密切,击溃侵朝日军,所谓“天下布武”,终被“虽远必诛”所灭。
进入大航海时代之后,因生存和权势而起的发现与争端便不曾有片刻歇止。海盗、十字军、宗教战士,探索、挑战、西方与东方、瑰丽的珍宝与真理的荣光……在神秘海洋深蓝色的背景下,文明的冲突与交融总以异常迷人的方式展现在人们眼前。事实上,银幕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也只是人类大历史、大幻想的缩影罢了:航海主题影视经久不衰的成功奥秘,隐藏在我们祖先天然冒险的基因里——为何驶向远方?那是倒映星辰的永恒征途。
冒险与惊情
哪怕一个原本对航海一窍不通的观众,谈起《加勒比海盗》系列来,都会眼睛一亮。
怪就怪主角杰克·斯帕罗船长太妖艳抢镜。他画着烟熏妆,跷着兰花指,个人节操和业务能力皆备受质疑,初看,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疯癫骗子。但是,他并不缺海盗王应有的勇气与狡黠,危急时刻,自私、花心兼畏手畏脚的他会选择挺身而出,拯救自己的朋友。杰克的可爱,在于人物性格的多变,以及骨子里对自由、放浪的向往。加勒比海域若是少了这么一号人物,想必会失色不少。
对比之下,多次翻拍的《海底两万里》、《金银岛》(包括取材于阿拉伯《一千零一夜》,以辛巴达一行为主角的影视)有强大的原著加持,剧情走向大家可能烂熟于胸,但无损观影体验,除非影片拍得实在不如人意。儒勒·凡尔纳和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不知为后世多少导演提供了不拘一格、天马行空的灵光,比如近几年的《黑帆》。该剧号称《金银岛》前传,故事发生在小说时间的“20年之前”。彼时,Flint船长和他的“Walrus号”尚未成名。而作为文学史上最著名的海盗角色之一,Flint可谓海盗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与“同党”在新普罗维登斯岛上建立了被称为“海盗天堂”的无政府社区,并与各种敌对势力交战。在这个罪犯的避风港里,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海盗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妓女、强盗、小偷和寻宝客。
编剧大刀阔斧地对以往的海盗剧模式进行了颠覆——没有补丁、没有木制假腿、没有鹦鹉、没有吊钩。风流倜傥或杀人如麻并非咱们Flint船长的底色,其人出身皇家海军,冷静、克制,顾大局、识大体,人设颇具新意。他出身贫寒,有着朴素的是非观;他想解放拿骚,难改理想主义色彩。对一些人来说,Flint是真勇士;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他又与恶魔无异。无论如何,反叛世俗、藐视威权、“做个真的我”,海盗的魅力即在于此。“不被记住的话,还有什么意义?留下印记才是艺术。但要想留下印记,就必须是最好的。它要开口说话,它得是真实的。”
2018年,AMC的新剧《The Terror》出手不凡。工整严肃的剧本,油画般精美的画面,冷冽刺骨的气氛,渐渐弥漫的恐惧,使得19世纪中期穿行于北极圈“西北航道”的“惊恐号”摇摇欲坠,千钧一发。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中,道德往往容易深陷困境,人性之恶一点点露出獠牙,人性之善却也维系住了自身的尊严。《The Terror》还告诉了观众,开辟未知航路的艰险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它从来不像“麦哲伦船队完成环球航行,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这一句句简单的陈述看起来那般轻松。无数没有荣誉、没有记载,“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无名英雄,或许才是现实的指向。
至于《老人与海》、《白鲸记》、《完美风暴》、《一切尽失》等片,各有所长,都忠实呈现了变幻莫测的大海,与变幻莫测的人心。滔滔巨浪,覆雨翻云;区区人力,望洋兴叹——但,我们也绝不会轻言放弃。
战争与和平
理所当然的,航海题材电影,自带某种“延伸 / 征服”的天性;而“延伸 / 征服”的过程,并不总是笑语晏晏、一帆风顺的——拓展,扩张,压迫,必引来战争。
大名如雷贯耳的《战舰波将金号》,就讲述了“拼力反抗”的故事。“敖德萨阶梯”一段是全片的高潮,爱森斯坦为了向观众展现沙俄军队的残暴,民众的无辜、恐慌和愤怒,及水兵的英勇和正义,通过一百多个镜头组接了短短六分钟的片段,突出紧张感、严酷感,刺激观众的视觉,加剧了矛盾冲突,标志着世界电影艺术的长足进步和蒙太奇理论的进一步完善,载入经典之史册。
《战舰波将金号》革命意味浓厚,“海”不“海”倒居于其次。1935年上映的《叛舰喋血记》,虽然同样描绘“邪不压正”,但侧重点有明显区别。该片海战场面剪辑处理可圈可点,三个主要男性角色塑造极为成功。船长布莱斯的残忍在查尔斯·劳顿阴鸷的眼神、蛮横的语气中得以体现,扮演大副的克拉克·盖博则准确把握住人物豪放外在下的忧虑,法兰奇·汤恩饰演的见习军官拜姆是一个叙述者,对船长敢怒不敢言。他因同情大副被押回国内宣判,差一点被处以极刑,最终决定奔向海外,人物前后转变显得可信。值得一提的是,《叛舰喋血记》思辨性十足,布莱斯的“不要问我们还有多久能够到达,要看我们已经航行了多远”,向被认为是神来之笔。
2003年面世的《怒海争锋》,贡献了另一位“认真起来”不输盖博的老牌帅哥——“角斗士”罗素·克劳。此回,他在片中饰演英国军舰惊奇号的船长,杰克·奥伯瑞,一心一意准备对决法方军舰地狱号。原著作者Patrick O'Brian那二十部围绕拿破仑时代海战题材的作品,厚积薄发于风格古典正统的《怒海争锋》,有血有肉的海上群像,对手戏非常精彩。在硝烟与炮火中,大概是全船唯一一个受过古典剑术训练、唯一一个见过纳尔逊将军的杰克船长,和技艺高超、拈重若轻的斯蒂芬·马杜林医生的互动,更导出了典型的柏拉图式畅想:船长锋芒毕露的小提琴,以及医生低沉浑厚的大提琴搭配完美,浑若天成。所以,怒海争锋,争的不仅是一战的胜负,也是格调。
到了彪悍女人上场的时候了。四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凯瑟琳·赫本,跟从《卡萨布兰卡》里走出来的亨弗莱·鲍嘉联袂主演的《非洲女王号》,算是众多“硬汉航海”类型片里旁逸斜出的奇葩一枝。看看这剧情简介:查尔斯·奥尔耐特是一名因失业而流落到非洲的矿山机械师,罗斯·塞耶是一位向非洲土人传道的教士。为了抵抗德国人,两人同乘一艘破旧的游艇——“非洲女王号”,挑战“没人能活着过去”的乌兰加河。途中,这对个性迥然不同的中年男女产生了真挚的爱情,而且还勇敢地击沉了一艘德国战舰……据说,剧组的大部分成员都经历过二战,影片的试映会反响差,但首映之后,观众和影评人都很喜欢。
荣获1943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的《中途岛战役》更猛,本片记录了二战中1942年6月4-6日的美日中途岛海战,包括日军战机轰炸、美军地面还击、空中打击,以及战后清点伤亡的情景。据悉,导演约翰·福特在拍摄过程中受伤,苏醒后立刻再次投入拍摄,因此获得紫心勋章。
多年后的《猎杀红色十月》(1990),叙事线置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明争暗斗的冷战高潮期——苏联研制的新型核潜艇“红十月号”改变航向,究竟是想投奔美国,还是想制造一场核战争?除却老美的意淫,海底的猜疑与信任丝丝入扣,恰如潜艇本身,蕴含巨大威力。此外,去年诺兰备受瞩目的《敦刻尔克》,依旧在玩弄“多重跳跃”的技巧,实际上远不如原西德制片的《从海底出击》来得深刻:当出没无踪的U型深海潜水艇一次次躲过了驱逐舰的追杀,几度经历死亡威胁后终于回到母港,空袭降临艇毁人亡,只留下主人公一人幸存。此际,赫尔德、费希特、瓦格纳,甚至巴赫、歌德、黑格尔全部沉默。纯粹的“德国性”,在纯粹的沉思中。
“亚洲区”方面,中日韩三国在航海题材影视上建树不一。2014年上映的《鸣梁海战》让中国观众百感交集——韩国人把“抗日神剧之大海篇”拍得“摇曳生姿”,不点一个赞怕是说不过去。1597年的朝鲜王朝危机四伏。幸而,内有大将李舜臣迎战倭寇,外有大明“友情驰援”,终谱写了血脉偾张、可歌可泣的一幕幕。《鸣梁海战》的续集《露梁海战》目前已经提上制作日程,国内历史爱好者(尤其是明史爱好者)应该颇为期待。
日本的爆款动漫《海贼王》是影响了一代少年的畅销名作,此处无须赘言。反观国内,《郑和下西洋》、《郑和1405:魔海寻踪》、《大航海》、《四海鲸骑》……上映的,没有上映的,屈指算来,似乎都缺乏搅动深流静水的“清奇骨骼”。不客气地说,在“海洋”这个当下世界影视创作的重要题材上,中国始终是缺位的。当然,这与我国古代隶属于“大河文明”而非“海洋文明”有关,与我国航海文化的普及程度不够有关。不过,今日之中华,“一带一路”倡议安邦定国,倘文艺创作者沉浸体会,通览古今之变,品察兴替得失,必受启发,打开格局、抒发志趣,为航海影视撰写新篇章,为银幕前的观众奉上新的精神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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