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躺枪，老人遭殃

撰稿｜章璞

　　刷屏朋友圈的权健事件或许仅仅掀开了保健品市场灰色利益链条的一角。在保健品市场巨大的“利益帝国”里，不计其数的“权健们”仍然在进行着自己的表演。

　　《新民周刊》在调查中发现，汗蒸、正骨、艾灸、放血等等所谓的保健项目，已然成为当下市场的流行。他们打着中医的旗号，半真半假，有一定的医学依据，但通常夸大作用，不告知消费者风险。

　　老年人、尤其是空巢老人成为营销者最为关注的对象。他们通过个人注册的公众号，通过神乎其神的宣传攻克老人的心理防线。而一旦事情败露，涉事公司往往以不知情为由拒绝承担后果。

　　由于利润高、成本低、惩罚小，尽管多项政策严格管控，保健市场的乱象依然难止。

8000元购买“压缩糖果”

　　2019年1月1日，南宁的崔粱（化名）向记者反映，自己的丈母娘许兰（化名）于2018年12月8日通过微信花了8000多元买了一箱“保健药品”。销售人员告诉许兰，这些保健品可以治疗许兰的胃病，调理免疫系统，甚至能够治疗身上的“隐疾”。

　　吃上述保健药品时，许兰开始感觉到身体有些不舒服，此前患有的过敏性鼻炎也突然犯了。随后，许兰陆续开始出现腰疼、腿疼等症状。而对此，销售人员给她的说法是，这是体内疾病往外“表征”，可以继续吃。

　　“直到我们发现母亲总是咳嗽，才知道她吃保健食品的事情，开始感到不对劲。”崔粱说。

　　从崔粱提供的图片来看，许兰购买的这一箱“保健品”包括：沙棘蛹虫草压片糖果、沙棘果油凝胶糖果、沙棘果油、沙棘油等，产品生产单位为延寿县鼎鑫生物工程有限公司。

　　以沙棘蛹虫草压片糖果为例，其配料包括低聚异麦芽糖、沙棘、肉桂、黄精、蛹虫草（人工培养的蛹虫草子实体）、刀豆、积棋子、甘草、麦芽糊精、玉米淀粉、山梨糖醇、硬脂酸镁、微晶纤维素等。而另一款沙棘果油凝胶糖果的配料则仅仅包括沙棘果油、山梨糖醇液、明胶、水和甘油。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此类“压缩糖果”销售人员却介绍得“神乎其神”。销售人员发给许兰的推介公众号上，不乏中西降压药都吃遍仍然无果，却在服用鼎鑫沙棘产品后症状全部消失的例子；还有已被确诊为脑梗死多年、生活不能自理的患者，在服用鼎鑫沙棘产品后三个月恢复语言能力，生活完全自理并能做饭。在上述推介信息中，沙棘产品不仅能治疗血压高、脑血栓、头疼、失眠、心脏问题、肺炎、肝胆问题，还能治疗皮肤病、青光眼、关节炎以及妇科的宫颈癌、恶性乳腺导管癌、卵巢囊肿等等。

　　记者在提供国内QS生产许可和SC生产许可查询服务的平台“QS查询网”上看到，名称为“沙棘蛹虫草压片糖果”的产品的实际食品类别为食用油、油脂及其制品，并未提示有药用功效，亦无任何保健食品字样。

　　不过，由于转账双方均系个人，宣传也仅为个人行为，崔粱的上述“冤枉钱”并未能够成功维权。

　　在北京市中银(苏州)律师事务所王键律师看来，用“劣币驱逐良币”来形容国内的保健品市场再恰当不过了，而由权健事件所引发的对保健品的口诛笔伐也反映了这一乱象。根据1996年卫生部制定的《保健食品管理办法》，保健食品系指“表明具有特定保健功能的食品。即适宜于特定人群食用，具有调节机体功能，不以治疗疾病为目的食品”。而且强调“保健食品的标签、说明书和广告内容必须真实，符合其产品质量要求。不得有暗示可使疾病痊愈的宣传” 。

保健理疗的中医“幌子”

　　许兰的案例并非个例。连日来，《新民周刊》在走访中了解到，大多数宣称具有理疗保健作用的产品都打着“中医理疗”的幌子。

　　2018年12月30日下午，《新民周刊》实地走访了位于江苏省苏州市昆山市的某汤泉项目。时值季末，汤泉正在举行会员大酬宾活动。这家养生场所特别推荐的是“中医按摩”项目。

　　一位身穿白色医生服的中医推拿师告诉记者，中医项目包括中医推拿、中医局部、刮痧、拔罐、针灸、放血。其中，中医推拿是针对颈肩腰腿痛的治疗。刺血，也被称作“放血”，是排除体内的瘀血，“有些人有头痛或者其他病症，只要把瘀血放掉就好了，我们这里经常有人放血。”上述推拿师同时介绍称，拔罐主要负责驱除体内的寒气。刮痧是身体表面经络毒素排不出来，通过刮痧可以把它排掉。刮痧和拔罐的价格均为48元/次。

　　除了中医养生，各种名目的汗蒸房也是类似汗蒸场所必不可少的推介项目。该汗蒸房门口贴出的推介信息显示：“春季汗蒸，排毒养肝；夏季汗蒸，防暑护心；秋季汗蒸，祛燥润肺；冬季汗蒸，驱寒固肺。常来汗蒸，百病不生！”

　　其中，“灵芝房”的推介信息表示，灵芝具有调节免疫、改善睡眠、保肝解毒、改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调节内分泌系统及神经系统、改善呼吸系统、消化系统、心脑血管系统，降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预防癌症和辅助癌症治疗等。灵芝扶正固本、平衡阴阳、补益五脏、提高机体的抗病与抗衰老能力，提升机体的生命活力，延年益寿。

　　“玉石房”的推介信息则显示，玉石具有除中热、解烦感、润心肺、助声喉、滋毛发、疏血脉、明耳目等医疗功效，能吸收自然界各种波长，形成一定的量场成为太阳紫外线的储存器、为人体消毒杀菌，黄玉、水晶等玉石还具有特殊的光电热效应场，能与人体发生谐振，从而使人体各部机能更加协调、精准地运转。此外，该养生场所还有冰雪房、黄土房、盐房等。

　　科普作家陶黎纳表示，目前中医仍存在着比较大的漏洞，中医养生宣传可以，但一旦涉及治疗疾病就必须严令禁止，“中医进行治病一定要拿到诊字号的证书才能够进行宣传。”

为老人量身定制的营销

　　连日来，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多位购买保健品的老人均与医疗保健宣传人员的关系非常密切。

　　年近古稀的黎女士（化名）亲切地称呼向她推销保健品的刘峰（化名）为“干儿子”。“他讲课讲得好，是大学毕业生，最专业的。人很不错的，我腿摔坏了都是他来看我，用车子把我送到医院看病。”

　　在黎女士看来，刘峰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过节、过生日什么的都来看我。”由于热心、会照顾老人，多数参加活动的老年人都非常喜欢刘峰。“我们都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黎女士说。

　　不过，黎女士承认，享受干儿子的服务需要经常参加他们举办的活动。据她介绍，刘峰所在的公司每个月会举办两次活动，参加一次活动的价格在100元-500元不等。“之前住在上海，他是什么活动都要叫我的”。

　　黎女士如今还非常怀念那样的生活：“假如老年人要出去玩，每5个老年人就有1个人专门负责扶着老人们，生怕摔跤，在车子上唱歌、玩游戏、搞活动。老年人爬扶梯难爬，他会来搀你一把。他们服务态度很好。”

　　记者随后在对刘峰的采访中了解到，刘峰所在公司推销的是一款名为“首脑银杏胶囊”的产品。这是一款具有功能性治疗型的保健品，针对心脏问题、血压高和大脑的颈动脉。“如果这两侧有问题的话很容易产生脑梗、心梗等问题。”刘峰说。据刘峰介绍，目前最低档的消费门槛为1万块钱。

　　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战略所副所长王海涛副研究员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根据世界老年大会提出的老年人的三个方面的需求，第一是经济保障，第二是健康医疗，第三是社会参与。目前来说，老年人经济保障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在此背景下，未来二三十年健康医疗始终成为老年人最关注的问题。

　　“与此同时，卖保健品的人能说会道，会把保健品的功能无限放大。他们把老年人积聚起来，给老年人送一些小礼品。老年人、特别是空巢家庭的老年人一般孤单寂寞，缺乏沟通和交流。卖保健品的人甚至直接管老年人叫爸妈，弥补老年人长期缺失的精神慰藉。时间长了以后，老年人会打消防备心理，而心理防线一旦被攻破，老年人就容易轻信别人。”王海涛表示。

　　在王键律师看来，目前国内保健品市场两个方面的问题仍然不容忽视：一是保健品产品本身的质量问题，二是保健品的销售模式。目前，我国已经有《食品安全法》《保健食品管理办法》等一系列比较完整的相关法律法规及部门规章、办法来加以规制；就销售模式来说，早在2005年相关部门就出台了《禁止传销条例》和《直销管理条例》，清楚地界定了直销和传销之间的区别；同时我国刑法也规定了组织、领导传销罪，用以打击以推销商品、提供服务等经营活动为名的骗取财物、扰乱经济社会秩序的传销行为。

　　“我国出台的法律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把保健品跟药品严格区分开来。保健品不允许宣传疗效，只要宣传疗效，必定要进行重罚。但现在的保健品企业以销售人员个人行为为由，逃避管理，所以，法律要在这方面进行细化。”陶黎纳表示。

　　王海涛说，国家卫健委近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来保证保健品市场的规范。但是保健品市场的利润太高，国内有的保健品能达到100%以上的利润，而最普通的国外保健品也能达到70%-80%的利润。巨额利润之下难免有人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