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撰稿 一曹可凡(主持人)
关于过年,前辈文人均留下无数生动描述。丰子恺先生说:“……街上挤满了穿新衣服的农民,男女老幼,熙熙攘攘,吃烧卖,上酒馆,买花纸(即年画),看戏法,到处拥挤。”在老舍先生的记忆里,则是除夕最为热闹,“家家赶做年菜,到处是酒肉的香味。老少男女都穿起新衣,门外贴好红红的对联,屋里贴好各色的年画,哪一家都灯火通宵,不许间断,炮声日夜不绝……”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过年”则是另一番景象:“逢年过节,各街坊多有自己的灯,由初一到十二叫‘送灯’,只是全城敲锣打鼓各处玩去。白天多大锣大鼓在桥头上表演戏水,或在八九张方桌上盘旋上下。晚上则在灯火下玩蚌壳精,用细乐伴奏。十三到十五叫‘烧灯’,主要比赛转到另一方面,看谁家焰火出众超群。”
当然,正如梁实秋先生所言:“吃是过年的重要节目。”孩童时代,正值思想禁锢,物质匮乏年代,过年往往是一年中食物最为丰富的时光。母亲总要想方设法做几样可口的小菜,欢度新年。但那时父亲下放工厂劳动,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而母亲则参加医院巡回医疗队,常年在近郊工作,因此食材采购的任务便落在一个初中生肩上——每逢春节前夕,天麻麻亮便起床,拎着篮子到弄堂后面的诸安浜菜场买菜。那是凭票供应年代,无论是猪肉、鱼,或是豆制品都凭票供应,由于物质供应不足,菜场日日大排长龙,为不影响正常上课,我大约清晨5点便到菜场,仔细观察每一个摊位排队情况,然后寻找一位自认为可靠的叔叔或阿姨,将一块砖头放在队伍之中,表示已排队,并让叔叔阿姨给予看管。紧接着,挑一个相对人数较少的队伍排队。就这样,穿插于几个不同摊位,争取在7点左右买齐所需食材,待母亲晚上回家烹制。
林忆莲和我谈及上海,常常说起家庭所保持上海人饮食习惯,譬如油爆虾、醉鸡、炸猪排、烤麸、油煎带鱼、红烧黄鱼等。尤其对过年时做蛋饺的细节记忆犹新:“蛋饺都是用鲜嫩的蛋皮包着小小的一口肉。当它吸透了火腿鸡汤的浓香,配上清甜的津白,爽口的粉丝,实在是人间美味。外婆说,蛋饺代表黄金万两,所以过年家里一定要有这道菜。做蛋饺的过程,对小孩子的我来说相当好玩。我最喜欢就是蹲在厨房一角看外婆弄蛋饺,外婆坐在小矮椅上,就着旧式火水炉,用一个不锈钢的圆形汤勺,在其内浇上薄薄的一层猪油,滋滋有声,然后加蛋液煎成薄薄的一张圆形蛋皮,放已经调过味道的猪肉碎在中间,再巧妙地把蛋皮一翻,做成一只一只圆润饱满、金黄可爱的蛋饺。”母亲做蛋饺的方法大概也是如此,所不同的是她站在煤气炉前做,通常母亲做成圆形蛋皮后,由我把肉加入。但其实做蛋皮并非那么容易,失败在所难免。那时候,我总是暗暗期待母亲失手,因为破碎的蛋皮便是我的点心。有时母亲让我学着做蛋饺,我则趁其不备,故意将蛋皮做坏,吃破碎的蛋皮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除了蛋饺外,熏鱼与烤麸也是过年时必备菜肴。做熏鱼算是我的拿手好戏。菜场买好草鱼后马上让人杀好,回家后切成一段一段,然后腌制一段时间,再投入油锅中炸至金黄取出。随即将葱姜蒜等混入酱油,再加糖和清水熬汁,待熏鱼汁熬制浓稠,放入煎好鱼块,取出即可食用。熏鱼必须要吃其新鲜劲,刚出锅时,外脆里嫩,香气扑鼻。若搁置时间过久,味道大打折扣,所以,做熏鱼时不免边做边吃,忙得不亦乐乎。只是装盘才发现,三分之一熏鱼早已入肚。为此被母亲数落过多次。同样,烤麸制作流程也不复杂,将烤麸在沸水中煮烫后捞出,挤出水分后,加金针菇与黑木耳放入油锅翻炒,再加些许酱油与清水,焖煮到熟软便可加糖起锅。由于那个年代没有冰箱可以冷藏食物,故熏鱼与烤麸可食用较长时间,成为过年期间的“主旋律”,也勾起浓浓的年味。
当然,所谓年味不仅仅是几道菜肴本身,而是某种热气腾腾欢乐喜庆气氛,连同亲人间浓浓温情,与款款菜肴包裹在一起,浓得化不开的情感流淌在觥筹交错之间,贯穿于美味之中,如此这般,我们的生活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