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到河内：跨越世纪的朝越关系

撰稿｜吴健  孔军

　　“我们会全力以赴。”为了办好朝美第二次首脑峰会，2月12日以来，东道主越南开始一连串准备与保障工作，还专门向朝鲜同志发出诚挚的邀请，欢迎朝鲜最高领袖金正恩在朝美会谈前后对越南国事访问。这是时隔55年后朝鲜最高领袖访越，将进一步巩固双边传统友好关系，也印证两个社会主义国家经历风风雨雨后，依然能并肩前行。

战火中建交

　　“我们期待着金正恩委员长来越南，我们会给予兄弟般的欢迎。”2月的河内，农历春节的欢乐可谓压倒一切，但对于影响亚太格局的朝美峰会，越南百姓同样充满热情，尤其河内退休干部市民彭应玉（Pham Ngoc Canh）毫不掩饰地向英国路透社记者表达对朝鲜归并的期待，记者注意到，这位老人是位意志坚定的越南共产党员。而在2月12日，越南政府代表团抵达平壤，重点是敲定朝鲜国务委员长金正恩访越以及朝美峰会礼宾安排事宜，越南副总理兼外长范平明与朝鲜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李洙墉、外相李勇浩交谈甚欢，就进一步加强两国友好合作关系的方案达成共识。

　　事实上，选择越南而非别的东南亚国家为朝美会谈地点，更多是朝鲜的考虑，尤其是最高领袖金正恩的访问，更让外界充满期待，门户网站“越南网桥”甚至将其与61年前朝鲜最高领袖金日成对越南的首访相提并论，毕竟这两个国家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感情纽带。朝鲜和越南是在1950年1月31日建交的，朝鲜也是继中国、苏联（俄罗斯）之后第三个承认越南共产党政权的国家。同年10月25日，双方互设大使馆并互派大使，耐人寻味的是，当年朝鲜正在举行抗美救国解放战争，而越南正经受抗法救国战争的严峻考验，双方的外交使团不得不长时间在防空洞或掩蔽工事里办公，即便条件如此艰苦，却依然相互支持，甚至有“哪怕有一粒米，一块布，也要留给（外国）同志”的精神，成就了国际主义的佳话。

　　据统计，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1957年、1961年）和朝鲜国家主席金日成（1958年、1964年）都两次互访过对方首都，尤其朝鲜《劳动新闻》在1958年留下的一段记述最为完整：

　　1958年11月28日，金日成主席率领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代表团乘坐专机抵达越南民主共和国河内白梅机场，机场上气氛热烈，两国国旗迎风招展，随处可见写有“越朝两国人民友谊万古长青！”“越南人民永远支持朝鲜人民为赶走侵占南朝鲜美军和实现祖国统一的斗争！”等标语，随金日成主席一同出访的有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委员长金正爱、国家副主席兼外务相南日、民族保卫相金光燮、文化教育相李日庆等，越南总理范文同、副总理长征、副主席兼国防部长武元甲等到机场亲自迎接。访问期间，金日成主席参观了越南的经济建设成果，并与越南领导人进行了友好交流。

美国空军遇到劲敌

　　正因为相同的信仰，乃至都被帝国主义侵略的遭遇，朝越传统友谊十分亲密，尤其在抵抗美国侵略期间体现得淋漓尽致。1964年，美国借口“北部湾事件”，出动50万大军到南越实施“扫共作战”，并出动海空军轰炸17度线以北的越南民主共和国（北越），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南打北炸”。当年，不仅是中国和苏联，朝鲜也为遥远的兄弟国家提供超出自身能力的支援，据统计，1965—1975年，朝鲜向越南提供包括5000万美元现金在内的大批无偿支援，北越人民军所用火炮、运输车辆、被服等物资也有相当数量标有“朝鲜制造”的标记。

　　美国伍德罗·威尔逊国际研究中心曾公开过一份文件，披露了朝鲜志愿军参加越战的史实。1965年5月，朝鲜最高人民会议第三届四次会议发出决议，里面明确出现这句话：“共和国将向越南人民提供物质和精神的支援，如果他们提出请求，我们就毫无犹豫地向越南派遣人民军。”1966年9月21日，北越劳动党（1976年改称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就接受朝鲜志愿军参战展开讨论，越南“百战英雄”武元甲汇报称，朝鲜同意志愿军服从越方指挥，而且只派遣“专业官兵”（Specialist）性质的航空兵，不会导致战争升级。9月25日至30日，越朝密集磋商出兵细节，最后一天，双方总参谋长签署协议，主要内容是：1966年10月底到11月，朝鲜空军分三批向北越派遣“专业官兵”，接受北越空军司令员冯世才的指挥。协议还包含朝鲜官兵在越住宿、生活物品、运输装备、战场伤亡补偿抚恤问题等。1966年10月，朝鲜劳动党代表会议同意出兵越南，而且应越方要求，朝鲜还向越南派遣100余名心理战专家和地道专家，配合越南南方抗美斗争。

　　1966年10月底，朝鲜空军第203歼击航空兵团支援的首批10架苏制米格-17（后期包含中国仿制型歼-5）歼击机抵达战区，1967年又追加派遣10架米格-17，同年更派出10架高档的米格-21，总计朝鲜在北越部署了30架歼击机，参战飞行员有87人。其间，朝鲜人既培训北越飞行员，又直接参加战斗。1967年5月30日，美国海军A-4“天鹰”攻击机被援越的中国高炮兵击落，而更完整的战斗情况是同时参战的朝鲜米格机成功将美机诱至中国高炮阵地的伏击圈中，达成战果。8月23日，朝鲜米格-17歼击机从河内内排机场升空，击落美国空军一架F-105“雷公”战斗轰炸机，后又与增援的美国空军F-4D战斗机混战，迫其放弃攻击北越目标的企图逃走。12月16日，朝鲜两架米格-21歼击机击落两架美国空军的F-4D战机。1968年1月5日，朝鲜两架米格-21对战两架美国F-105F，庞大的美机吃尽苦头，全被击落。1月14日，一架朝鲜米格-21与四架美国F-4E遭遇，朝鲜飞行员毫不惊慌，成功打坏两架美机的发动机，美机虽未坠毁，但也不得不慌忙逃窜。2月12日两架朝鲜米格-21与北越友机一道上阵，拦截美军12架F-4E战斗机，朝越空军虽击落一架F-4E，但三架F-4E围攻正好由朝鲜人驾驶的一架米格-21，米格机不幸中弹坠毁，飞行员在跳伞时遭美机航炮扫射牺牲。1969年5月28日，朝鲜空军通过设伏作战，用性能落后的米格-21、米格-17歼击机全歼12架美军F-105战机，一时轰动世界，只不过当时宣传仍强调是北越飞行员所为。史料记载，1966年—1972年，朝鲜共有12名飞行员和2名维修技师牺牲在越南，北越政府在内江修建了朝鲜国际主义烈士陵园。2002年9月，时任朝鲜人民武力部副部长金养占访越，以最高军礼迎回烈士遗体，但陵园至今保存完好。

　　不光是出兵参战，朝鲜还在战争期间接收了2000余名越南留学生，这是基于两国领导人对当时形势判断，认为有必要为胜利后的越南积蓄建设力量，而这些留朝的越南青年如今有不少已是越南政府要员。这里有段感人故事需要特别点出，1967年，越南青年彭应玉作为技术工人派往朝鲜实习。1971年夏，彭应玉在朝鲜东海岸一家化肥厂实习时，爱上美丽的朝鲜女化验员李英姬（Ri Yong Hui），对方比自己还大一岁，但两人互生情愫，坠入爱河。但两年后，彭应玉不得不应国家要求返回越南，两人关系由此中断。1978年，彭应玉再次找到机会与李英姬取得联络，并写信给越朝有关部门要求批准他们的婚姻，但在当时情况下，跨国婚姻是不允许的。后来因为种种变故，两人的联络再次中断。1992年，彭应玉作为越南体育代表团的翻译来到朝鲜，尽管未能寻到李英姬，但回国后却收到久违的恋人来信，信中彭应玉得知李英姬依然未婚的情况，十分感动。那时候，正赶上朝鲜处于“苦难行军”阶段，国内粮食状况困难，彭应玉发动家人、朋友，自力筹集了七吨大米送到朝鲜大使馆。这一事迹被媒体报道后，在两国引起热烈反响，朝越政府也最终批准了两人的婚姻。2002年，两人在朝鲜驻河内大使馆内举行婚礼，彭应玉感慨：“我们两人是跨世纪的婚姻，也共同见证了两个国家跨世纪兄弟般的友情！”

从低谷中反转

　　不可否认的是，朝越虽然结下兄弟友谊，但也经历过一段波折。1979年初，因越南进攻柬埔寨，再加上1992年越南同韩国建交，双方一度中断往来，甚至召回大使。据韩国大韩贸易投资振兴公社（KORTA）公布的统计数字，20世纪80年代，朝越年贸易额跌落到100万-200万美元的规模，从商品类型来看，越南对朝鲜主要出口盐、大米和橡胶，从朝鲜进口钢铁、聚氯乙烯（PVC）等。90年代初，由于朝鲜经济状况恶化，两国贸易基本陷入停滞状态。1996年6月，越南率先释放善意，越共八大明确提出与朝鲜恢复双边关系，越南还在1995年—2012年无偿对朝援助3万余吨大米。2001年7月，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长金永南访越，次年5月，越南国家主席陈德良回访，此行还专门带去5000吨援助大米。2005年，朝鲜发生龙川火车站爆炸事故，越南又主动提供包括1000吨大米在内的无偿援助。2006年7月，越共对外关系委员会代表团访朝，同年8月成立双边经济共同委员会，标志着双方真正和好如初，开始实际合作。

　　2007年10月16日，深秋的平壤迎来一位贵客——越共中央总书记农德孟，这是自1957年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访问后，越南最高领导人再次访朝，让朝越关系急速升温。朝中社报道，时任朝鲜最高领袖金正日亲赴机场迎接，数千名朝鲜民众夹道欢迎农德孟一行。当天，金正日在平壤百花园设午宴款待农德孟，后面几天，农德孟与金正日也举行了单独会谈。18日，金正日又亲临机场，现场举行阅兵式，为农德孟送行。作为对农德孟访问的积极回应，10月27日至30日，朝鲜内阁总理访问河内，与越南总理阮晋勇会谈，并会见了越共中央总书记农德孟和国家主席阮明哲，双方签署《2008-2010年文化体育与科技交流计划》及农业科技合作备忘录，当时舆论还曾分析此访是为日后金正日访越铺路，尽管金正日未能到访越南，但两国领导人间的信任关系无疑将两国关系推向新的高度。俄罗斯《真理报》当时曾评论：“朝越高层频繁互动，令两国关系急剧升温，其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感到有些突然。”2009年12月3日，参加过越战的朝鲜空军战士及烈士家属代表团到访河内，越南高级将领表示，越朝两国在共同面临的严峻考验中加强和发展了友好关系，越南党和人民珍视越朝友谊，并将继续发展两国友谊。

　　事实上，作为重要合作伙伴，越南已成为朝鲜重要的贸易伙伴。2003年10月，越南胡志明市开出首家朝鲜金刚山饭店。2009年4月，双方在越南河内举行第七次经济共同委员会会议，讨论扩大合作领域。两个月后，又一家朝鲜饭店平壤馆在河内开业。韩国《朝鲜日报》称，朝鲜在越南经营的饭店也成了创汇的一大来源。韩国统一部曾指出，越南光2018年对朝出口额就增长了730万美元，别看数额不大，考虑到过去越朝年贸易额都是百万美元水平，这种爆发式增长还是很显眼的。

既是舞台，也是课堂

　　聚焦到朝鲜半岛核问题上，越南一直持中立立场，主张通过和平与对话方式解决。作为朝鲜最信任的国家之一，越南也是朝鲜重要的外交舞台。2016年6至10月，包括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委员长崔泰福和外务相李洙墉在内的官员先后造访越南，崔泰福还受到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的接见。日本共同社称，2018年7月，朝鲜和日本官员曾在越南秘密会晤，日方派出内阁情报官北村滋，朝方则派出劳动党统一战线部策略室长金星慧。日本学者三村光弘指出，朝鲜解决朝核问题，不光瞄准主要矛盾对象美国，还重视做次要对象日本的工作，而日本也不愿意在朝核问题上被“边缘化”，因此开辟对话渠道成了双方的共同意愿，越南恰恰能充当“既守信又安全”的中介角色。更微妙的是，越南作为东盟重要成员，又是东盟地区论坛的主导国家之一，朝鲜将其当作拓展外交空间、塑造正面国际形象的重要机遇。韩国国家安保战略研究所室长高英焕指出，近年来，美国试图不断通过东盟地区论坛向朝鲜施压，要求对朝鲜释放更明确的“高压信号”，还向越南直接“喊话”，要求其断绝对朝经济往来，但从效果看，美国都失败了。

　　前CNN亚洲首席记者迈克尔·奇诺伊指出，随着朝鲜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对快速发展的越南充满了学习的兴趣。早在金正日时代，朝鲜就不断派遣官员赴越南学习经济管理，金正恩执政后，这种考察交流就更频繁了。奇诺伊认为，朝鲜和越南有共同语言，两国都因冷战分裂，且均与美国发生战争，并长期受到美国封锁制裁，但越南已摆脱外交孤立，与美国实现关系正常化，且围绕市场经济实施革新开放，改变了一穷二白的面貌，相信这些经验都值得朝鲜借鉴。韩国总统府青瓦台人士曾提到，2018年，韩国总统文在寅与朝鲜国务委员长金正恩在板门店会晤时，两人单独会谈时，金正恩向文在寅提及“非常关注越南发展经济的经验，合适的时机将前往考察”。韩联社称，2018年12月2日，朝鲜外务相李勇浩在河内与越南总理阮春福举行一个小时的非公开会谈，重点就越南革新开放模式交换意见，阮春福说，越南希望加强和发展与朝鲜的传统友谊，愿意分享扩大对外经济联系、吸引投资和发展旅游业方面的经验。李勇浩说，朝鲜全体人民正在努力贯彻落实金正恩委员长提出、在劳动党七届三次全会上通过的“全力发展经济”的战略方针。李勇浩还表示，为了营造和平的经济发展环境，金正恩委员长会更努力地推动与相关国家的外交活动。据韩国《时事周刊》报道，金正恩此次访越，按照日程安排，不仅会访问河内，还会访问海防和下龙湾，海防是越南第一大港，既是“经济门户”，又是毗邻河内的海上门户，地位相当于朝鲜的南浦，而海防也已成为国际物流城市，每年进出口货物达1200万吨。至于下龙湾则是经典的旅游胜地，和朝鲜积极发展的元山马息岭度假区有异曲同工之妙。从这种安排看，朝鲜领导人有着明确的行动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