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动画电影40年, “国风”悄然在改变
在这个《哪吒之魔童降世》破纪录的夏天,记者再次重温了动画片《哪吒闹海》。
当年为哪吒心碎哭泣的小观众们终于长大了、老去了,只有电影里那个目光清澄、俊秀如画的孩子,永远定格在七岁,永远定格在片尾骑鹿逍遥游的理想虚空里。
我们承认《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努力和成功,但我们知道,一如《刺客聂隐娘》里摇荡着树梢的风,早已与曾经掠过《悲情城市》的风不复相同那般;今朝所谓的“魔童”嬉戏耍弄过的陈塘关海浪,早已与昨日湮灭了爱与恨的陈塘关海浪,几无干系了。
“老妖龙,你听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你们祸害别人!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进度条拉到《哪吒闹海》的这句话,依然止不住微微震颤——原来,从第一次读懂的某个瞬间起,眼泪就陪了我们一辈子,想念的时候,便让藏在心尖的它流出来一点儿,再一点儿。
这,正是被提炼后的“国风”,是“中国美术”才拥有的独特魅力。事实上,从1979年的《哪吒闹海》,到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国动画电影的漫漫国风复兴路,走得曲折,走得艰辛,前方依然无尽考验,何敢断言荣耀将至?
为谁风露立中宵?“纸上谈兵”劳心神。
国风美术四十年,但求情痴但求真。
100年前的大闹画室,40年前的哪吒
一切故事的开始,在100年前。
1919年,从小沉醉绘画的万氏四兄弟在闸北区一间7平方米的亭子间里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钻研动画技术,为什么呢?因为,“觉得(动画片)这么好的东西,不能让西方独擅其美”。8年后,《大闹画室》上映,轰动上海滩——这也是中国第一部国产动画。
1940年,见迪士尼的《白雪公主》在沪票价奇高却场场爆满,资方大觉有利可图,便找到万氏兄弟,希望做一部动画长片。万家大哥万籁鸣一直对“孙悟空”这个形象念念不忘,遂签订合同,花了5个月的时间精心设计人物造型。岂料,资方之后因故临时撕毁合约,万氏的《大闹天宫》就此落空。正在懊丧之际,新华联合影业递来《铁扇公主》的剧本,双方一拍即合,立马着手制作。
经过115名绘制人员的合作,历时18个月后,中国首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如愿完成,一经上映,迅速引爆市场。很快,日本商人将电影拷贝回国,又迷倒了一个14岁的少年,他的名字,叫手冢治虫。多年后,绘出《我的孙悟空》的手冢,在后记里“耿耿于怀”地写道:“这部作品,强烈受到《铁扇公主》的影响。当年的影像挥之难去,逼得我几近于模仿……”
中国动画的起步阶段,恰逢国族动荡、山河破碎,所以,中国动画人难以无忧无虑地大展拳脚,常常受制于时代背景,以及资金困局。及至建国后,他们才迎来了真正的曙光。1927年到1949年间,除万氏兄弟外,各画片公司、美术学院、动画学会涌现了一批优秀的绘画艺术家,手工大师、美术编剧、电影导演亦参与其中,为新中国动画的爆发奠定了坚实基础。1946年,东北电影制片厂建立,中国首个动画摄制部门“卡通组”诞生,并将“美术片”作为动画片、木偶片的统称;而为了更好地发展美术作品,1950年,组长特伟前往动画发源地上海进行筹备工作,时年3月,22名动画人抵达上海,成立上影厂美术片组。
万氏老三万超尘、木偶艺术家虞哲光加入该组;3年后,北电动画专修科主任钱家骏携8位毕业生加入,包括严定宪、徐景达、胡进庆、戴铁郎等;次年,万籁鸣又从香港返回内地……随着更多导演、作家、编剧、音乐家、画师的加入,美术组迅速壮大,最终于1957年独立成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特伟琢磨着,我们的作品,要有我们的灵魂。于是,他把“走民族风格之路”几个大字贴在工作室的墙上,号召众人齐心,为此奋斗。受良好工作氛围的带动,美影厂老一辈的艺术家们,不断从成语掌故、民间传说、戏曲杂谈中汲取灵感,从国画、油画、版画、壁画、建筑、雕塑中吸收养分,从组织学习会、全国各地“下生活”采风中预热创作;黄永玉、张光宇、张仃等国家级的绘画大师参与设计,叶浅予这样的名家前来授课,作家马国亮、作曲家黎锦晖等先后加盟,京剧、评剧、滑稽戏演员被邀表演以激发妙趣……“中国学派”,就这么站起来了。《神笔》《骄傲的将军》《猪八戒吃西瓜》《小蝌蚪找妈妈》《草原英雄小姐妹》;剪纸片、折纸片、立体木偶片、水墨动画;团队耗尽心力,佳作迭出。技术突破之外,美影厂还成立了文学组,四处收集神话、轶事、笑林广记、抒情长诗,持续丰富剧本题材,将“民族化”推向了一个极致。
1961年,以美影厂为主阵地的中国动画,交出了那部让后辈仰望的《大闹天宫》。摄制组去天坛和周边庙宇临摹、采集了大量古画造型,并专程去戏剧学院蹲点数月,观察、精炼人物动作。开画之前,又请著名美术家张光宇设计悟空造型,经过修改后,以8位大师级原画为首,全体工作人员抖擞精神,耗时4年,画了7万多张画作,终于将《大闹天宫》搬上了大银幕。
万籁鸣多年的心愿,总算实现,可一股不可阻挡的时代洪流,也跟着降临了。待洪流退潮,1978年的夏天,“三载六月孕得丑时而降,满屋绽荷香”的小哪吒,呼之欲出,很快便将和我们见面了。
当时,为重振辉煌,美影厂延请张仃任设计,主创组十余人远赴山东观天望海,铺垫情绪。15位原画师、27位绘画人员、15个月、五万八千张画面……我国第一部彩色宽银幕动画片《哪吒闹海》赶制完工,再次惊动中外。那李靖抚琴的镜头,有六位画家围绕琴师现场记录指型;那海底水波涌动的特效,是“静态画+镜头晃动+黑色烟雾叠加”纯手工的方法模拟出来的;那陈塘关的高山流云,真正一笔丹青灵韵,非“国风”不能成——这是一种“气”,而这种气只有中国才有。
记者翻出《哪吒闹海》公映25周年限量纪念版DVD,里面收录了关于该片导演王树忱、严定宪的纪录片。据摄影师段孝萱回忆,作为总导演,王树忱在创作上很民主,善于听取意见。三位导演(还有一位是徐景达)各有分工,各展所长。徐主要负责背景、特技;严主要负责人物、动作;王是总指挥,大家与他合作,心情舒畅,可自由挥洒想象。严定宪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那会儿,我们想搞大片,积极性空前高涨。厂里呢,动员了许多骨干力量,三个导演之外,像林文肖、蒲家祥、陆青等等,本来也都是参加过《大闹天宫》制作的主要员工,还有几个年轻人,同样是当时的原画精英。我至今依然记得当时的情景,你们不知道,从来没有过的——主创人员好像获得了第二次解放,一面在工作,休息的时候,把桌子拉开,就跳舞,场面热闹得不得了。当时没规定非得加班,但大家晚上都很自觉地在画。”
严定宪说,三个导演商量过后,提出了“奇、绝、壮、美”的四字要求。“神话故事要奇,猎奇;要有绝招,这次还要拿出与老早《大闹天宫》情节上、处理方法上不一样的东西;哪吒的故事是悲壮的;而海底、龙宫、沙滩、陈塘关的自然风光,要体现美术片的特点,要美。我们讨论下来,重点就是突出五段戏:出生、闹海、自刎、再生、复仇。同样是神话故事,哪吒这个形象不同于孙悟空,他是更悲剧性的人物,因此我们应该以情感人,应该有更多表现深度的地方。”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哪吒闹海》收获的赞誉,并不亚于《大闹天宫》。许多外国制作人都认为,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业已到达世界一流水准。
尔后,《九色鹿》《鹬蚌相争》《天书奇谭》《火童》《西岳奇童》等“中国学派”的动画片,都维持了民族风格的一贯高水准。1988年,水墨动画《山水情》以其空灵、隽永在国际上收获好评无数——或许,好多人都还没料到,长日将尽,聚散有时,“国风”的命数,很快便将跌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境地。
一方面,进入90年代,电视开始普及,国外的系列动画开始占据荧屏。单集动画的体量和创作周期,远远无法满足新一代观众的需求;何况,娱乐的快感,相对文艺的教化而言,当然更容易吸引住年齿尚稚的孩子们。
美影厂被迫重新制定发展方向,大力开发系列动画。可惜,制作上的弊端,已是日渐突显。计划经济时代,全国美术片产量受控,且由中影统购统销,在这样的体系里,一家独大的美影厂只需要操心艺术的探索,不用考虑档期和播出平台的问题。但系列动画上马后,求量求快的急迫感,使得以往那种精雕细琢的模式难以为继。至1995年,中国动画片计划经济时代宣告结束,留下来的人,面对的是愈发惨淡的景况。在剧烈的社会转型中,上一代动画人建立的王朝崩溃了,《宝莲灯》的回光返照后,一切都需要重新锻造。
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后的商业化浪潮逐渐冲开了人们内心欲望的阀门,“代工”产业链兴起。由于没能在计划任务和市场行为之间找到妥善的平衡点,加之传统审美和制作流程亦无法及时在新局面下觅得突破口,重重矛盾堆积,美影厂不少好手先后离职,到南方掘金去了——在那儿,以翡翠动画为代表的加工厂,为他们准备了几千元的月薪,太平洋动画甚至愿意为优秀画师开出上万元的价码;对比工资才两三百元的老国企,孰优孰劣,似乎不言自明。
公允而论,在成为“加工大国”的年岁里,中国动画并非全无收获。从业者报酬不菲,实战培养出的画师也属于“后备人才”;然而,加工潮的弊端同样是清晰可见的——中国动画的原创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毁。低成本、大批量、计件制的流水线重复劳作,剥夺了个人意志的彰显,美国、日本动漫风格的无形“洗脑”,不知不觉地侵蚀了国风的原真面貌。上一个“十年”让中国动漫无奈停滞,而这一个“十年”,让浩劫后绝地归来的“中国学派”,彻底断层。
前辈们竭力打造的民族气质,在经济、文化的双重夹击下俱往矣,中国动画电影曾用无与伦比的画面、声乐、配音向观众展示了最高审美的国风经典,曾留下“民族的,才能走向世界”的深刻启示,奈何一时竟沦落到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2000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国产动画与世界一流水准的差距,让观众不忍直视,倍感失落。富起来的人们不禁产生了文化自信的焦虑,产生了“动画水平与国家地位不匹配”的怒其不争——所幸,哀叹之余,希望仍存。从《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大护法》,到《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动画这条路上,中国还有许多年轻人在走,他们有热忱,也很认真,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的确值得更多鼓励。
那么,我们的“国风”,如今到底在哪里呢?这真是至关重要、烈日灼心般的疑问,大圣还是不是那位大圣,白蛇还是不是那条白蛇,哪吒,还是不是那个哪吒?
文艺创作者身上,难以跳脱时代的印记。每一代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基于此,对传统文本进行更现代的改编,一般是无可指摘的。不过,我们应该承认,改编实存高低之分,这也是没有太大疑义的。仅以《哪吒闹海》《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对照为例,让我们看一看,40年来,对“国风”的理解,在哪个环节悄然改变;40年来,究竟有什么东西,已经无法逆转。
按《封神演义》的情节,陈塘关就是一个大型涉黑集团,李靖仿佛犯罪团伙教父,哪吒仿佛中生代打手,太乙真人为其保护伞,后边还站着元始天尊。(顺带一提,原著里女娲也着实一言难尽,就因为不给力的纣王作了首小黄诗调戏她,娘娘就要做掉整个殷商:“……成汤伐桀而王天下,享国六百余年,气数已尽;若不与他个报应,不见我的灵感。”)
而在《哪吒之魔童降世》里,太乙真人变成了一个操着川普、平易近人的二货长者;哪吒他妈殷夫人一改毫无存在感的酱油形象,变成了一个可爱亲切、大大咧咧的巾帼英雄;李靖也不再是一个对儿子颐指气使、说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长,反倒堪称21世纪的五好阿爹,他和老婆的育儿心得,远超当今“中国式父母”的平均分,简直感人肺腑……曾经剔骨削肉,现下父慈子孝;曾经剥皮抽筋,现下CP当道;正当你以为这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咳,no,是陈塘关海滩边一见钟情的套路的时候,编导一番运作,终圆了“爸爸去哪儿?”“爸爸回来了!”的煽情。烟熏妆的哪吒其实是一个缺爱的乖张宝贝,很好哄;所有“恶人”其实都不坏,有苦衷。整部动画没有任何死亡,脉脉的温情大胜抽象的反派,即所谓“天道命运”也。
此外,人物造型,有点像迪士尼;部分屎屁尿的笑料和一惊一乍的表演,有点像以前的王晶和周星驰……《哪吒之魔童降世》似古似今,似中似西,何以如此“大杂烩”?导演饺子答:原来,他被老港片、欧美电影、日漫深深影响,比如片中魔童降生的段落致敬了卡梅隆的《终结者》,很多打斗戏的酷炫设计则得益于日本动画电影的启发。难怪若干业界人士在看完该片后向记者坦言,“本质上,是日本常见的那种少年热血动漫啦。”
与“国风”重逢,需静静向内延展
远眺欧美,侧视东瀛,唯国风怅惘,山长水阔知何处?
哎,忧伤。
回头审视《哪吒闹海》,在中国动画电影史的三座高峰里(包括《大闹天宫》《天书奇谭》),也是最忧伤的一部。
这三座高峰,都切中了时代的症候,同时,它们的主旨,又都超越了时代。而闹海的小哪吒,因为施展才能总遇阻力、正义之举屡遭诘责,偏用自己的方式,主动弃肉身于不顾,以魂魄的仪态,靠圣莲的依托,完成了自由人格的塑造——那是生命的终结、生命的开始,那是历史的阵痛、不屈的力量,人世无常百难千劫,寂寞大地却有人行……是故,哪吒忧伤,真忧伤;我们动容,真动容。
反观《哪吒之魔童降世》,它不忧伤,它强调的“我命由我”,因为不自觉地找准了眼下的一道脉门,所以受到欢迎。哪吒、敖丙、口吃的申公豹,原先都是被主流话语权打压的“另类”,但观众心知他们最后必定“真·上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该片还是以“超级英雄成长”为模板的成功学电影。说穿了,大部分人所向往的成功,无非是以比别人强的姿势进入主流嘛。瞧,好莱坞通俗范式上线了:主角讲究实力第一,群众存在的最大价值,是烘托主角的光辉形象;群众缺乏弧光,说打就打说逃就逃说跪就跪——他们本来可以更有血有肉,但被创作者不经意地忽略了,这是根植在潜意识里的某种态度,令人感到遗憾。
从《哪吒闹海》到《哪吒之魔童降世》,我们能够看到价值观的明显变化:战天斗地被“大家都蛮作孽的,其实完全可以we are family啊”代替;革命浪漫主义抗争被自由主义自我升级实现代替;时代在变,宏观叙事,或渐渐消解。
念当初,伴随着金复载悲怆激昂、旋律古典的配乐,《哪吒闹海》的镜头先反打李靖手握宝剑,故作凶狠实不忍的近景和哪吒眼含泪水讶异不解的大特写,然后切换肆虐的恶龙、狂风暴雪、受灾的百姓和惊痛后暗下决心的哪吒,节奏越来越快,故事被引向至暗的高潮:闪电过后漆黑的背景中,哪吒转身横剑,一腔不平,付诸碧血——那份荡气回肠,凝结了20世纪中国冲决网罗的全部热情;凝结了五四以来挑战父权、挑战整套令人不满的现存秩序的勇气,以及冲破旧藩篱、创造新天地的决心;凝结了贯穿80年代的“解放思想”中的人道主义……这一场闹海,是即将退去的潮水和正在涌来的潮水相遇汇成的大浪,而时移世易,人道主义倡导的“普遍人性”,又逐渐异化,演变至今,青春的大叛逆只剩下了青春期的小逆反,故此,《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故事仍然完整,仍然不羁,可它实质上的认同乃至迎合,让它那被建构出来的反抗,显得轻松、简单、欢乐。
罢了,魔童哪吒毕竟年方三岁,还小,相信以后他有诸多可待提高的空间,相信以后中国动画电影新生代力量有大把的光阴试错、成熟、悟道。而将动画事业经营好,固然需要向外多看多学,需要2D、3D技术的进步;但是,与“国风”的重逢,则更需要静静地向内延展,直到触碰民族记忆、民族文化的核心。
《哪吒闹海》的总导演王树忱,1931年生,曾就读于东北鲁迅文艺学院美术系。王夫人陆美珍说:“后来,他到了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晚上都不太出去玩,整天不是画画就是学习探索。手上要么拿着一支笔,要么捧着一本书。他尤其喜欢‘古书’,古典名著、诗词歌赋,家里好多本。读万卷书,才能‘想入非非’,脑子里迸发出许多艺术创作的灵光。业务上精益求精,但平常他很滑稽的,穿着棉毛衫、假领头就跑出去买东西,也不晓得难为情;有时候,两个鞋子两样的,稀里糊涂去上班了……”钱运达导演说:“开会,聊天,他尽管听着,手不停的,不是画就是写。破毛笔、陈墨,不计较,随时涂鸦,不浪费所思所想。他送过我一张画,一个人伏在桌子上,喝醉了,后头酒坛子垒着,一旁写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字儿特有意思!酒字像酒坛子,不字像酒爵,醉字像一个人扶着酒坛子……他内秀,话不是特别多,要讲的,都反映在他的动画、漫画里了。”胡进庆导演说:“他经常带着本小簿子,一有好主意就立刻记下来。还反复念叨,拍戏,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有趣致,跌宕起伏,绝处逢生,这戏就成了。”儿子王一迁说:“弥留之际,他讲,‘如果再给我十年,我还有很多事要干’。”
严定宪、徐景达,也都是30年代生人。前者自小酷爱戏文里的人物肖像,画动作无敌,胡进庆评价:“力度、速度、幅度、弹性、变形,控制非常到位,人家一看,哦,严氏大作!”后者系出名门,画风洒脱,简洁朴拙,构思奇妙,是水墨动画工艺最早的试制者之一……总而言之,王、严、徐,以及其他“中国学派”的老法师们,因为时代大背景和个人素养的关系,天然亲近“国风”,不同程度上承继了传统与现代碰撞后孕育勃发的新青年精神,一味要求现在的后辈复制他们的气韵,未免强横了些。可是,国风如风,又必须要用长在心里的骨头化作的画笔,才能牢牢将其固定在变幻的光影里,而长在心里的骨头,以心头血滋养,这心头血的源头,是五千年的风和雨。
难啊,却,非如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