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脸的技术、艺术与哲学之问
每个人都有一张不同的脸。
王尔德说:“男人的脸是他的自传,女人的脸是她的小说。”
人脸识别,是基于人的脸部特征信息进行身份识别的一种生物识别技术。这种高科技,曾经是科幻电影中被视作高深莫测的未来科技,谁想得到,几年之间,这种未来科技已经普及。
第一次见识“人脸识别”这种开挂的技术,是在阿汤哥2002年著名的科幻电影《少数派报告》中。当乔恩站在电脑前,电脑立马识别出了他的身份,蜻蜓机更是可以在数秒内识别出20亿人。在后来的好莱坞电影中,人脸识别的场景在多部大制作电影中频频出现。《碟中谍4》中可以辨识人脸的智能眼镜,《西部世界》中人脸识别成为帮助机器人与人类交流的关键因素,都让这种高科技成为科幻电影中的标配。
科幻电影中的开挂科技
2002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汤姆·克鲁斯、柯林·法瑞尔、萨曼莎·莫顿等主演的科幻电影《少数派报告》在美国上映。
电影的故事背景放在了52年后的2054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早就有意通过《少数派报告》的视觉效果反映出日常生活中我们周围的一切——特别是故事发生的华盛顿特区——以一窥未来的面貌。
为了充分展现对未来的想象,导演斯皮尔伯格请了许多专家与他一起勾画未来。斯皮尔伯格说:“我想最好是将那些工程技术、环境、打击犯罪、医学、健康、社会公益服务、运输、计算机技术和其他领域里的精英们请到一起来,讨论半个世纪以后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从约翰·昂德科夫勒这类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到城市规划者、建筑师、发明家、作家,这个智囊团聚集在加利福尼亚的桑塔·莫尼卡一家旅馆里进行了三天的充分讨论,描述出了不久的将来我们社会和科技方面的某些细节。在座的有制片们、剧作者斯科特·弗兰克,以及制作设计亚历克斯·麦克道尔和他的小组成员。麦克道尔回忆道:“我们围坐在一个房间里,详细地讨论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期间我们的社会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发生如何的变化、将流行些什么、最后将会是什么样。我们知道,我们要努力探寻这些问题的答案才能更好地符合一个消费者的口味。”
讨论的题材围绕着医学的发展,到人们将如何刷牙、运输、城市规划、建筑学、艺术等所有的话题。制片邦尼·柯蒂斯指出:“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想要了解我们所熟悉的背景,我们可能涉及的问题,以及我们所熟知的一些引人注意的道具。”
《少数派报告》中共出现了481个特效画面,超越了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继1977年《第三类接触》之后的所有作品。
热门小说《X一代》的作者道格拉斯·库普兰德曾为本片设计出多款未来派产品。片中最具未来感的莫过于磁悬浮交通系统,为设计出片中车辆,导演斯皮尔伯格和艺术顾问麦克道尔曾求助于雷克萨斯公司和汽车设计师哈罗德·贝尔克,后者曾为《蝙蝠侠与罗宾》和《绝世天劫》设计车辆。
除此之外,这部电影同样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故事中人脸识别被作为一种重要的监视手段。无处不在的人脸识别仪器可以扫描每个人的虹膜,从而识别仪器前的人是谁。恐怕连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和阿汤哥都想不到,这种高大上的黑科技居然在几年之后就成为了现实。
同样是阿汤哥的作品,在《碟中谍4:幽灵协议》中,特工哈纳韦执行情报截取任务,他通过形状像隐形眼镜的人脸捕捉器,寻找到情报员拿到文件,但核机密文件被女杀手莫伦截获,哈纳韦被杀死。
自从这种技术在《少数派报告》中运用后,就成为各种科幻片争相效仿的对象,阿汤哥很快失去了“专利权”。
《钢铁侠》中,人脸识别能够分析人物当前状态。《超脑48小时》,一位知悉国家机密的CIA探员比利·波普在一次行动中,被敌方通过摄像头中搭载的人脸识别技术侦查抓获。还有2014年的《机械战警》,机械战警第一次面对大众公开亮相,在人群中不停地扫描所有人脸,同时将获取的人脸在通缉犯资料库中作比对,瞬间就发现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逃逸多年的通缉犯,并将其制服。
《鹰眼》和《速度与激情7》中,甚至出现了一套“天眼系统”。在《速度与激情7》中,多米尼克·托雷托为了复仇,选择向程序员拉姆齐寻求帮助,拉姆齐利用“天眼”系统,调用地球上所有位置的摄像头和音频系统,并利用人脸识别技术在人海中定位到戴克的位置,它能够随时调用地球上任意位置的摄像头+终端视频系统(手机电脑等),让你想要搜索的人或事物无处遁形。于是多米尼克与他的团队,一起向戴克展开进攻,并成功复仇。
这种“天眼系统”,现在已经在现实生活中得到运用。张学友的演唱会为什么会成为逃犯的噩梦?就是因为“天眼系统”的存在。我们周围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如果联网成为一个系统,它就能在同一时间,“盯”着成千上万人的一举一动,只要嫌犯在镜头下露脸0.1秒,就被瞬间定位,让逃犯无所遁形。所以不是张学友有什么广大的神通,而是“天眼系统”在暗暗地发挥它的神力,又因为喜爱张学友的歌迷人数比较多,才使得落网的逃犯也比较多一些。
人脸的哲学与文学探讨
《少数派报告》根据美国著名科幻小说家菲利普·迪克的短篇小说改编,菲利普·迪克1982年就去世了,你可以想象1982年之前有个人已经成功预言了未来世界的各种黑科技吗?
不仅会预言,很大程度上,菲利普·迪克是一个哲学家。菲利普·迪克的创作成为了赛博朋克(cyberpunk)类型作品的前身,他这些作品都描述一个道德沦丧的美国加州社会,早期的小说探索在社会和政治上的论题,后期的作品则是在讨论毒品和神学,这些描绘出于他自己的生活经验,也出自它的哲学思考。
科幻影史上的经典《银翼杀手》,就改编自他的原著小说,原名又长又奇怪,叫做《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那是个晦暗压抑又光怪陆离的世界,其核心的问题,还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对这个终极命题的探讨。
脸,是一个人的标志。对于脸的文学探讨,在文学史上不乏名篇。博尔赫斯对能够映射人脸的镜子感到恐惧,他说:“镜子和生殖都是污秽的,因为他们使人口增殖。”宫崎骏电影中的无脸男大概有和博尔赫斯一样的精神障碍,这是他们孤独的标志。
在《杨家将》中其实就探讨过这样一个命题:如果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那么他们是不是一个人?这个命题后来被波兰著名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发扬光大。他拍摄的影史经典,就是著名的《维罗妮卡的双重生活》(又译《两生花》)。两个少女,一个生在波兰,一个生在法国,同样的相貌,同样的年龄,她们也有一样的名字:维罗妮卡。她们都那样喜欢音乐,嗓音甜美。那么,她们是一个人吗?
受到《维罗妮卡的双重生活》的启发,日本导演岩井俊二拍摄了《情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故事。如果当今的人脸识别技术遇到这样极端的例子,它们是否还能发挥它们的神力?
而王尔德写过一部长篇——这也是他唯一的一部长篇——《道林·格雷的画像》。天生漂亮异常的道林·格雷因见了画家霍华德给他画的和真人一样大的肖像,发现了自己惊人的美,又听信了亨利·华顿勋爵的吹嘘,开始为自己韶华易逝、美貌难久感到痛苦,表示希望那幅肖像能代替自己承担岁月和心灵的负担,而让他自己永远保持青春貌美。他的这个想入非非的愿望后来却莫名其妙地实现了。一天晚上他粗暴地对待了他所爱的女演员西比尔·苇恩,回到家里,发现那肖像上出现了残忍的表情。原来那肖像已开始随着道林·格雷心灵的变化而变化了。
其实这些文学作品都在探讨一个哲学命题:人与脸的关系。脸能不能代表我们自己?正如安部公房在《他人的脸》中所描述的:一个人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他丧失了他的脸——这个可以表明为他之所以是他而不是别人的特征和器官,那么他还是不是他自己?
《他人的脸》探讨了现代社会中人的自我和他人、个体和社会、内心和外部现实之间的激烈冲突。失去自己的脸的主人公请人制作了一个面具,去诱惑他的妻子和他做爱,试图找回真实的自我。但是,他还是无法确定自我的身份,在迷途中他越走越远。我们的脸真的是属于我们的吗?抑或它只是一张面具,可以随意地摘下、戴上,随意地更换?在这随意地更换中,人的身份也在变换。
这些牵涉到存在主义的问题同样适用在人脸识别上。当小学生用照片骗过运用人脸识别技术的丰巢快递柜之后,就人脸识别的机器来说,它读到的,是人还是照片,抑或两者在它根本就没有区别?而在新加坡,一名现年23岁的女子萧玉珍(音译)涉嫌一起集体谋杀案,凭借出众的外貌,她意外成为当地的网红,还有粉丝替她创立后援团,坚称其系无罪,甚至要求立即释放。令人吃惊的是,新加坡检方近日将萧玉珍的指控从谋杀罪改为攻击罪,从而使其免遭死刑。这一消息一经上传到社交媒体,立刻引发网友热议,不少网友跟帖评论称:“颜值也能影响定罪?”脸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一张美丽的脸庞它就可以获得金钱、地位、逃避法律的惩罚?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吗?
事实上,人脸识别获得的大数据也运用在“识别”之外的更多领域:整形、美容、影视明星的选择等等。说穿了,这就是一种算法,怎么样的脸是大众审美接受的脸,什么样的脸又是大众认为恐怖的脸,这种审美判断正在影响我们的生活。而它,不过是古代面相学的一种新开拓而已。在古代,《亚里士多德全集》中曾以拉丁文形式收录其面相学论文;西汉《礼记》也曾记载人眼位置与其本性之间的关系;还有著名的宋代相书《麻衣相法》更用人的面貌、五官、骨骼、气色、体态和手纹等推测吉凶祸福、贵贱夭寿。
我们也不禁要问:我们为什么要人脸识别?到底是为了便捷还是其它?人脸识别的边界在哪里?换脸之后的那张脸,还是不是他自己?而人脸识别的应用延伸,又会走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