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两岸 工业带为何要变客厅
城隍庙,外滩,东方明珠……上海游客的打卡名单上,必须再加上一个——2018年年初贯通的黄浦江两岸滨江步道。
长达45公里的黄浦江两岸公共空间岸线(东西两岸刚好各是一个半马的距离),沿线的历史风貌和历史遗存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慢行云桥、工业风的亲水平台、错落有序的滨江森林……上海最精华、最核心的黄浦江两岸,以前所未有的美丽姿态,重归民众怀抱。步行,跑步抑或骑行者,可以在黄浦江畔自由地观览美景,呼吸新鲜空气。逛累了,还可以在途经的轮渡码头刷公交卡(单程2元)到对岸换个角度继续欣赏黄浦江的美景。
2019年11月2日下午,正在上海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来到杨浦滨江公共空间杨树浦水厂滨江段,沿滨江栈桥察看黄浦江两岸风貌。习近平指出,这里原来是老工业区,见证了上海百年工业的发展历程。如今,“工业锈带”变成了“生活秀带”,人民群众有了更多幸福感和获得感。
还江于民,对迈向“卓越的全球城市”的上海而言,意义重大。在这座“世界的会客厅”里,历史和未来相遇。
闲人可进,滨江转换角色
工业革命后,因水兴市、依水建城成为城市产业发展的先决条件。曾属于大工业时代的杨浦滨江南段就是这种状态最为典型的例证。本地人一语双关地把杨浦区称为“大杨浦”,因为它是上海开埠以来最集中的工业区,承载着大工业时代带来的荣耀与创伤,兼具铿锵之美与粗放之气。
杨浦滨江位于黄浦江岸线东端,被称为上海滨水“东大门”,其15.5公里的滨江岸线是黄浦江沿岸五个区中最长的。见证了上海工业的百年发展历程,杨浦滨江作为中国近代工业的发祥地,创造了中国工业史上的众多之最。直到今天,中国最早的自来水厂——杨树浦水厂仍在运行中。黄浦江沿岸的杨浦老工业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称为“世界仅存的最大滨江工业带”。
与此同时,我们却不得不面临这样一种尴尬——身后的城市不断地刷新着高度与密度的记录,城市生活却与水岸渐行渐远。杨浦滨江南段就形象地印证了滨水区与城市相隔离的状态。滨江改造前的杨树浦路以南密布着几十家工厂,将城市生活阻挡在距黄浦江半公里开外的地方,随处可见的高耸围墙、生锈的金属大门以及“闲人莫入”的标牌,形成“临江不见江”的隔膜状态,以至于我们几乎忘却了杨浦也有丰沛的滨江景观资源。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副主任、同济设计集团原作设计工作室主持建筑师章明教授介绍,习近平总书记所到所见的杨浦滨江南段杨树浦水厂栈桥、示范段、雨水花园、人人屋、绿之丘等是他的团队历经4年多时间精心设计打磨而成的。秉承“向史而新”的理念,团队呈现出一段有历史厚度、有城市温度、有社区活力的滨水公共空间,原来的生产型岸线华丽转身为开放共享、绿色人文的生活型岸线。
“城市的未来,取决于现在我们看待过去的态度。”章明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特别强调,曾经高速而粗放的城市化进程,几乎抹去了原有场地上的历史痕迹。进入“十三五”,上海确立城市有机更新、以保留保护为主的全新思路,特别强调传承城市历史文脉、留住城市记忆,从原先的“拆、改、留,以拆为主”,转换到“留、改、拆并举,以保留保护为主”;严而又严地保护好上海老建筑和风貌区。“曾经的大工业,为我们的城市做了那么大的贡献,应当自然而然地融入我们的生活,而不是成为一个被扔掉的包袱。城市的建造不该是‘推土机式’的,而应该是‘针灸式’,在城市上建造城市。这种建造不是照片叠加照片,而是底片叠加底片,越来越丰富。”
早在2002年,黄浦江两岸综合开发就成为上海市的重大战略。十一五期间,上海世博会的筹备举办,促使相关工业企业搬迁,加速推进了黄浦江两岸地区环境整治和开发建设。2016年7月,上海市委、市政府提出黄浦江两岸45公里岸线公共空间于2017年底实现贯通的计划——建设更开放、更美丽、更舒适、更有活力,也更具人文性和生态性的滨江区域。让黄浦江两岸成为市民、游客体验上海特色、品味历史文化、欣赏风貌景观、感受城市气息的标志性空间场所。
如何将“还江于民”的宏大主旨落位到“以工业传承为线索,营造一个生态性、生活化、智慧型的杨浦滨江公共空间”,这是章明团队接手杨浦滨江设计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章明说,从宏观到微观设计,团队都围绕工业传承这个核心展开。通过实施有限介入、低冲击开发的设计策略,实现工业遗存的“再利用”、原生景观的“重修复”、城市生活的“新整合”,从而开创性将工业区原有的特色空间和场所重新融入到了城市生活之中。
现在,从丹东路、安浦路口的转角进入杨浦滨江段的栈道,你首先看到的就是曾经的上海鱼货市场,旧时的黑白影像印刻于规整的透水混凝土步道之上,形成一套独特的鱼市相册。
渔码头的铁轨上放着吊轨花车,其造型酷似码头上曾经的运货小车,两端的花坛、中间的长凳,面江而坐,湿润的江风习习拂面。再走,进入杨树浦水厂外的木栈道,奇特的路灯是输送水电的管道变来的。再看,连路边的垃圾箱、座椅也透露着独特的工业风——两个粗水管并列做垃圾箱,细水管六七根并列成长凳,有的上面还留有阀门哦。
“为了保留浮动限位桩,我们经过同施工单位的多次磋商,最终以最小的构件折损方案以及节省墩柱拆除费用等理由,在拆除作业船已然到港的状态下,将这个当时不起眼的浮动限位桩保留了下来。”章明说,由于设计与施工几乎同时展开,场地上几乎每一处特征物的留存都面临巨大的阻力与时间压力,有些特征物几乎是在拆除的前一刻被“抢救”式地保留下来的。
章明说,在最终效果呈现之前,人们并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保留这些陈旧的工业遗存。可是当你走上滨江,看到渔人码头一侧锚桩列阵排开,游人可以随意穿行其间,很多小朋友将它们作为鞍马跳来跳去,从粗粝的栓船绳索到细嫩的双手摩挲,柱锚桩一如既往地默默感受百年沧桑巨变的情形时,瞬间就能感受到那种对于时间最真实、最生动、最敏感的映射。
“如果一个空间足够敏感,它就能成为过去真实生活的见证。”章明感慨,那些保留下来的工业遗存,“不再以纪念碑式的凝固的状态被呈现,而是接受不断叠加的历史。”
站在老码头上,倚靠着曾经的拴船桩,遥望黄浦江对岸陆家嘴CBD,比任何符号化的记述方式都显得更加具有感染力。正如卢永毅在《新老之间的都市叙事》中论述的那样,“城市文化只有在这样的时间厚度中,才有可能得以延续。”
滨江空间,回归市民生活
章明说,在杨浦滨江的改造中,他们不仅评估房屋建筑,对设施设备、特色构筑物、地坪肌理甚至原生植物都仔细评估,凡是对场所精神的存留有帮助的“痕迹”能留尽留。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这里看不到通常配置的景观植物,倒是细叶针芒、蒲苇、狗尾巴草及水生植物水葱、芦苇等与后工业景观粗犷气质相吻合的植物处处可见。
滨江复兴中,烟草仓库是对既有建筑实现转型的最特殊案例。起初,它被拆除的命运似乎难以逆转。一方面,由于烟草仓库的庞大体量占据了江边40 米宽 100米长的地带,不仅在视觉上阻断了城市与滨江的联系,也阻断了规划在这个区域新增道路的通行,另一方面,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 6 层仓库有着同时期仓库建筑普遍的带型高窗、瓷砖贴面、框架结构的常见样貌,并非必须保留的优秀历史建筑。
但拆除也会引发诸多矛盾:水上职能部门用房、市政电网变电站、公共空间用户站、公共卫生间、防汛管理物资库以及滨江综合服务中心等市政及服务设施需要重新安置。通过权衡原烟草仓库建筑拆留利弊,章明团队建议有条件地保留烟草仓库,用在单体建筑中垂直划分使用权属的新模式进行尝试,将其改造为集城市公共交通、公园绿地、公共服务于一身,被绿色植被覆盖、连通城市与江岸的建筑综合体——绿之丘。
现在,这座有着双螺旋楼梯和8米挑出环形游廊的空中建筑,下面通行着南来北往的汽车,上面布满了垂直的绿化索网,可以于不同的高度全景式地远眺黄浦江景。自开放以来就以其灵动的设计迅速成为上海旅游的网红打卡地。章明说: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和发展,人们对于公共空间的需求变得越来越‘挑剔’。”
上海复旦规划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敬东指出,“我们必须将城市视为一个新陈代谢的生命体,就像Windows系统需要不断打补丁一样,我们也需要多种多样定制化的城市空间来满足人们不同的需求。”敬东说,现在做城市规划,一定会将人的因素放在首要的位置进行考量,尤其是老龄化的社区更新,除了需要配置相应的适老化设施以外,还需要引入年轻化的群体,这样才能始终让城市充满活力。
“光有硬件设施还不够,我们还需要根据不同类型的居民和游客活动需求,融入各类活动,比方说艺术展览、音乐舞台剧、图书馆、运动球场、儿童游乐场、极限攀岩轮滑场地等文化体育活动空间,运用新媒体、互联网技术创造动态、互动式的景观艺术,丰富空间体验,提升地区活力。滨江空间贯通后,可以组织定向越野、半程马拉松、骑行浦江等体育健身活动,打造全市中心城规模最大的开放式漫步天堂、夜跑圣地和单车公园。”
在敬东看来,城市的核心是人,所以城市的公共空间应该具有便捷可达性,应该给人以归属感、认同感,同时还要兼具安全性。漫步杨浦滨江,记者就碰上了好几位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老人,他们自豪地讲述着当年的故事,并说饭后到江边活动成了每天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对这里有感情,看到这些被拆除、被忽视的厂房重新回到我们的视野中,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随着城市生态的修复和城市更新的进行,上海的会客厅正在变得越来越有品格和魅力。与此同时,也对城市的治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