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来沪老爸说： 谁来要人， 你就把我交出去！

口述｜黄政

　　我是武汉人，毕业来上海已经十多年，在上海落户安家也已七年。因为我和妻子工作较忙，去年夏季开始我父母便从武汉来沪帮忙带小孩。

今年1月，父母带着小孩在武汉待了8天

　　母亲原为公职人员，四年前已退休，但退休干部党团活动仍不落下，今年1月初原单位通知组织学习会议，父母决定暂时返汉一周参加学习顺便处理些杂务。此时虽然武汉传来肺炎的消息，但新闻很快辟谣，作为多年党员，父母自然也没特别在意。我虽有顾虑，但多年在汉生活，对于武汉的科研及医疗水平有相当信心，劝阻无果后只能叮嘱注意防护。

　　父母带着小孩于1月13日抵汉，办完事后便准备返沪。1月20日新闻爆出情势急转，21日下午父母和小孩回到上海，此时在武汉的同学和朋友的朋友圈还是一片乐观。

　　返家后，父母表示大家目前身体都无异样，且全程戴口罩，但仍打算自我隔离一周，以防万一。我们家虽无二套房，但至少还有独立房间可供单独生活。我根据校友群转发的隔离指南叮嘱父母不要出门，网购备下日常用品，我和妻子则准备早出晚归，避免接触，度过了假期前最后2个工作日。

　　1月23日早上起来，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气氛骤然紧张，新闻爆出的信息十分严峻，除向父母叮嘱隔离事宜外，我和妻子也开始思考后续的问题。

　　首要问题是物资储备，临近春节，物流本来就不畅，之前定的防护用品都还在路上，清点家里消毒液、口罩、一次性手套尚有一些，可短时间支撑，重点是食物储备。我和妻子迅速分工，在盒马、京东、饿了么上面订购各种物品，米、面、油、青菜、肉、蛋、冷冻食品、罐头，还有岳父母家的份额，经过一早上的奋战，看着“商家备货”的字样稍微安心一点。到了晚上，冰箱和储物架满满当当，父母和女儿体温正常，精神都不错，我们稍微宽心下来。

　　我们打定主意，自我隔离到假期结束，过一个虽然宅在家，但仍能安定祥和的春节。

全家居家隔离

　　除夕，原本的团圆饭变成分开简餐，年味全无，朋友圈的拜年气氛也不如往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微信和在汉的同学问候，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说笑间就等晚上抢红包了。

　　突然，业主群发了图片，楼下张贴居委会告示，要求湖北返沪人员立即报告。

　　是否要报告？报告后是否会全家被集中隔离？我开始犹豫。

　　在与妻子讨论后，我决定还是报备以寻求居委帮助，父母对此也表示赞同。我迅速在微信上联系居委副书记许老师告知情况，她迅速回了电话给我，登记具体信息后，对我们家主动支持居委工作表示感谢，并宣示居家隔离的政策。

　　略微心安后，我准备看电影娱乐一下，突然发现业主微信群炸锅了。

　　业主群有人说小区有武汉返沪人员，有业主迅速崛起，历数物业各种黑历史，开始抱怨；居委干部开始安抚业主，说已经在登记武汉返沪人员，目前都在居家隔离，结果业主群担忧更甚，纷纷要求公布房号，甚至提出让武汉返沪家庭离开小区到外面隔离。

　　业主们的担忧我很理解，在这场凶险疫情面前，大家面对未知风险都很恐慌，只是想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我给许老师打了电话，又加了居委会书记的微信，请她们保护好我们的信息，也再次重申我们会自觉隔离。

　　电话打完，校友群又传来各地封堵武汉返当地人员的信息，莫名的恐惧在心头浮现。

　　我跟父母说了业主群的反应，再次叮嘱下隔离事宜，不料这一信息彻底触发了老人多日来压抑的情绪，紧张、焦虑、委屈和愤怒决堤而来。父亲说：不管谁来要人，你就把我交出去吧！我马上安抚他：没有谁会来要人，也没有人会让你出去！上海的政策就是有住房的居家隔离。现在出去是不行的，安心在家是唯一合法做法。

　　跨年夜，我在脑海中反复念叨《沙丘》中保罗·阿崔迪的台词“恐惧是心灵的杀手”，夜不能寐。

　　初一早上，父母心情稍微平复一些，我和妻子继续在盒马上抢购食物，盒马的供应开始紧张，除送货时间延迟，缺货退款也是常有状态。中午地段医院派了医生来家里，测量体温，交待每天两次测体温，并拿了三份居家隔离承诺书，告知隔离方法和联系方式，反复叮嘱后也安慰我们，报备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任何问题居委和社区都会帮助。

　　医生临走时还表扬了我们家的隔离措施，比如将武汉家人隔离在单独房间，分开用餐，开窗通风配合空净，比走访的其他家庭更科学。“到底是年轻人意识强。”

　　由于家人都身体健康，我们稍微安下心。晚上居委许老师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居委会干事们连续奋战也没休息，她对我们家主动报备表示感谢，她们还需继续逐户排查，工作量巨大。

　　初二初三，焦虑依旧，除了在工作群里面干活，我好像没有干任何娱乐活动，看书看不进去，看电影没心情，健身又顾虑会不会太累影响抵抗力，微信群里尽是焦虑，我只能多吃几片薯片来缓解心情。

　　每天医生来家两次测量体温，每次检测如临大考。家里气氛紧张，一声咳嗽能让我心跳起来，虽然大部分只是女儿喝水呛到。

　　初四，我和妻子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早上起来在盒马上抢菜以后，开始打扫卫生，84消毒液的味道让人有种奇特的安心感。随着时间推移，危险将会远去，快递和物资在接近我们，大家信心越来越足，心情逐渐转好。

　　突然，业主群又炸锅了，外地某个快递员确诊的消息激起封小区的声音，虽然群里年轻人在反对，但是最终业委会决定将外卖和快递堵在门外，要求业主自己去大门口取。

　　原本快递将货送到家门口，我过会儿再拿进来，彼此没有接触。但快递进不了小区，我又不能出去拿，没有了补给怎么办？焦虑再次袭来。

　　友善的邻居家贡献了一袋土豆和青菜放在我们门口，但总是麻烦邻居也不是长策。好在，很快居委干部协调物业帮我们家专门递送，保安师傅承担了最后几十米的寄送。随后的几天，年前订的快递陆续到达，保安师傅每天不厌其烦跑几趟送货，让我们很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控制两天订一次货。

　　接近初十，父母越发坦然，父亲每天在家骑动感单车、俯卧撑，母亲则要打一套太极拳。但我仿佛要接近考试，心情越发紧张起来。一半因为自家状况，另一半则是为家乡的情况，碎片般的信息展示武汉的满目疮痍，各地民间对“武汉人”的恐惧和谩骂不忍卒读，恐惧是远比病毒更凶猛的疾病。

解除隔离，继续闭关

　　初十，14天度日如年，终于到了，医院送来解除隔离通知书，我们迅速向居委、幼儿园发去照片，居委干部和幼儿园老师的心情和我们一样愉悦。

　　然而自我隔离并没结束，病毒肆虐，我们也不敢出门，我要求家里人仍在家里闭关，除了不再麻烦保安师傅拿快递、倒垃圾，其他什么都不变。

　　曾经，在看过《生化危机》《10 Cloverfield lane》之类的电影以后，我也曾想象过末日下在家里做个天天吃泡面打游戏的避难宅，似乎也不赖，但是现实来临得如此仓促，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一丝轻松。疫情何时结束，接下来的经济、就业、收入的问题，从国家到许多的家庭再到我们自身，面临的压力都会是一座山。隔离期间，感谢家人特别是妻子的理解与扶持，感谢居委、地段医院、保安师傅的帮助。

　　如今，京沪校友群陆续传来自己或家人解除隔离的讯息，然而形势依然严峻，仿佛未知的未来已向我们走来。但我相信，疫情终会被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