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何时开机, 屏幕始终是生活的镜像
湖北以外新增日渐趋近于零的日子里,一片复工复课的热潮下,唯独是身处寒冬的影视业,仍遭到疫情不断吹风送雪。大年初一的《囧妈》从大银幕转战小荧屏,一招激流勇退换来制片方、平台和观众的三赢,但如今看来果然是孤例——
春节档的其他热门电影从烫手一直等到凉,依然前途未明;大小剧组纷纷停工,在这个戴着口罩就无法工作的幕前行业,谈复工并不容易;明星演员们要么原地待命,要么忙于捐资救灾,要么闲得上了抖音跳操跳舞;电视台开始群播库存剧,幸亏电视剧年产量一向数倍超过播出量,一两年内倒还不用担心剧荒;受波及的还有国外影视圈:在意大利拍摄的《007》宣告暂停,韩国即将上映的黑白版《寄生虫》也不得不下架……
电影院要重新开张了?
2月26日,北京市电影局联合北京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布了《新冠肺炎流行期间北京市电影行业复工防疫指引(1.0版)》,对于电影放映场所复工复映和影视剧组复工提出了明确要求——
复映的影院,分别设立唯一出入口,并安排专人值守;工作人员和观众进入影院区域必须戴口罩、测量体温,未戴口罩和体温37.3℃以上者不得进入;外地返回员工,必须完成隔离医学观察14天且无异常后方可上岗;在复映初期一定时间内,按隔排隔座售票;售票处建立观众信息登记制度;安排专人监督进入影院区域的人员和观众必须全时佩戴口罩,对号入座观影,不得近距离接触和交流(保持在1米以上距离);公共区域每天消毒不少于8次;每个影厅每部影片放映结束后须彻底消毒一次,并进行通风;公共区域每天消毒不少于8次;洗手间等场所应配备洗手液或消毒用品;发现人员出现发烧或身体异常等情况,应立即对相关人员进行隔离,并及时就医。
而对于电影制片单位,除了体温、防护、消毒、登记溯源等要求,还将摄制人员限定在50人以下。
看起来,电影院似乎要复工了?剧组也要重新开工了?
只是第二天,北京又召开了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认为从目前形势来看,电影行业还不具备开业的条件,也没有对电影行业作出允许开业的要求——换句话说,电影行业暂时还不能复工,前一天的防疫指引只是为了将来复工做好预案,不等于宣布复工已经开始。
票房仅收2000多万元的2020年春节档已成定局,大小剧组继续未知时限的等待,而损失惨重的院线,自救之路依然只有一条:卖爆米花,去库存。
众所周知,影院爆米花的收入常常可以与票房(分成)所得持平甚至超出几倍,疫情未来之前,为了迎战春节档,各大影院也早已将粮仓储备满满,这些保质期有限的食品,在亏损严重的眼下,也成了不能承受的成本。于是最近你会看到,万达、博纳、上影,都开始卖货了,从爆米花、薯片到可乐汽水应有尽有,大部分是走“大包装打折价”的路线,比平时的零售价格低不少,但相比超市价还是略贵一点,据说,销路还不错,尽管不像平时一样高溢价赚钱,至少可以填平一些成本损失。
余生一日,冬去春归
新片不能拍了,电影院也没法去了,广大影视人和观众朋友们,只能困在家里煲库存剧吗?倒也未必。自媒体时代,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时代的记录者——纪录片导演、大象点映联合创始人秦晓宇就发起了一个名为“余生一日”的全民记录计划——邀请天南地北的普通人,拍摄2月9日这一天的真实生活片段。
“疫情肆虐,不仅大江南北,相信我们每个人的心都被深深牵动,作为纪录片人,我们急切地想要拍摄一部扫描中国的全景式的纪录片,以记录疫情中默默无名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是因为人手所限,更因为防疫的要求,我们没办法去拍,因此发起了这个全民拍摄计划。”秦晓宇在招募视频中说道,“不求拍摄的专业,但求可贵的真实……说些心里话,这是你为世界努力呈现的一己之真。这证明你我都是个体,却绝非一个一个的孤岛。记录是对生活、世界的追问,当疫情仍在传播,就像当头棒喝,我们每个人都该发出自己的天问。我记录,故我在,别让余生一日变成过眼烟云。点点滴滴都是见证,都是我们写给未来的启示录。”
“2月9日,全民开机。”短短24小时的征集,这一天在朋友圈刷了屏,有些人可能还来不及反应,但这个计划依然收到了全国将近5000人的参与,数千人留下了他们疫情中的一天,一瞬——有居家隔离的生活方式:做饭、锻炼、拿快递;有城市街道、乡村田野的剪影;还有坚守岗位的志愿者、一线医护人员的工作实录;一些新冠病毒肺炎患者也发来了他们的治疗情况。
经过筛选和剪辑,这些真实生活的记录将被制作成纪录片《余生一日》在优酷播出。
民间交出了自己的实验作品,而专业的纪录片人同样没有缺席——由优酷纪录片团队制作的首部战疫纪录片《冬去春归——2020疫情里的中国》,早在新年伊始就开始了筹备。
“年初二我们就决定要制作能够深度记录抗击疫情的系列纪录片,而且必须记录第一现场:武汉。”优酷纪录片中心总监、《冬去春归》的总制片人张伟告诉《新民周刊》,“当时疫情已经开始往坏的方向发展,组织拍摄团队因此变得困难重重——有的在外地过不来,有的进不了武汉,有的家属不愿意……最后终于确定下来一个十多人的综合团队,奔赴武汉,2月9日正式在当地开机。”
不光是找人难,拍摄更难。进入疫区需要比以往更多的手续,而疫区的医院,更是一线中的一线,红区中的红区,进去难,出来同样难。
“拍摄前我们先通过阿里网络买了80套防护服,还有口罩、护目镜、一些常备药等物资,保障团队的安全。从进入武汉,到进入医院,再到进入重症病房,那感觉就像是三重门,每推开一重门,就会面临更大的危险——刚到武汉的时候已经能感到气氛的紧张,团队下了高铁入住酒店,都要先将随身物品消毒;等到准备进入医院,还要先经过层层防护、消毒和检测;进ICU更是要将摄影器材都先用防水罩、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拍完了,这些设备也不能马上出来,有的用酒精浸泡,有的拿紫外线照射,经过一段时间的处理才能带走。有的收音设备容易吸附病毒,还得原地销毁。”
尽管困难重重,《冬去春归》的团队还是选择第一时间触及疫情中的核心地带——武汉的医院。“真切地感到这里就是战场,每天都在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有些人下了战场,有些人没能。”
在武汉长江航运总医院,摄制组看到,年近六旬的感染科专家组组长许绿叶,每天穿着厚重闷热的防护服,行走在4层楼的危险病区,一间间查病房,一位位诊病患,24小时守护在抗疫第一线,在病房条件有限和各类防护装备紧缺的情况下拯救了许多垂危的生命,包括一名年近八旬、难以治疗的老人。从1998年抗洪到2003年非典,从禽流感到MERS病毒,许绿叶始终在一线奋战。“很多人说医生是白衣天使,我觉得我们不是天使,更像战士。”
而在武汉同济医院,刘院长打破陈规,让病人先入住,后办手续,给管理增加了难度,却为病人的救治争取了时间。疫情中期,不同地区不同专业的医疗队到来,他又在致力于解决管理的混乱,每天就睡在办公室里。这也是一位历经非典、汶川救灾的院长,脾气火爆,看不得一点不尽心,他的标志性动作是开会时拍桌子。
这些来之不易,纪录片人冒着生命危险换回来的镜头,最终被剪辑成为《冬去春归》的第一集《白衣天使的奋战坚守——在医院》。
“我们的拍摄逻辑是:在医院,在武汉,在中国。”张伟告诉记者,“兵分多路同时拍摄,边拍边剪,以周播的方式呈现这部三集系列纪录片,第二三集分别是《隔离之城的生命赞歌——在武汉》《快马加鞭的日日夜夜——在中国》。摄制组在国内去了武汉、北京、上海、青岛、南通和昆明,国外涉及乌干达坎帕拉、美国华盛顿和西雅图。”
在武汉,团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素材——“不是我们去挑选故事,而是故事找到了我们。现在的武汉,此时此刻,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故事。”让张伟印象深刻的,是武汉一个热干面店的老板,“她这家是个网红店,平时每天营业额总有几千块钱。疫情之后老板坚持不关门,为了减少风险,她就一个人开店,做面、收银、清洁打扫都是她自己干,顾客很少,多开一天就是多亏一天,但她还是天天营业,坚持就是为了给武汉人一个信心——因为武汉人每天早上吃一碗热干面开启一天的生活是常态,如果没有热干面吃那就代表生活真的是受到很大影响。老板就想给武汉人传递一种信心:只要有热干面吃,生活就还能回到正轨。”
而在武汉之外,全中国为疫情所作的战斗,也被纪录片人的镜头捕捉——在上海,元宵节这天,东方航空完成了第23次援鄂包机的护航任务。“各位白衣天使,你们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今天是元宵佳节,祝大家节日快乐、平安、吉祥。我们将在6:40到达武汉,武汉的天气是晴天,温度为8度。截至今天,我已经安全飞行了近16,000小时,党龄21年。新春佳节之际,能够陪你们一起奔赴抗击疫情的最前线,我们全体机组成员感到非常的自豪与骄傲。 祝大家早日凯旋,待春暖花开,我们再接你们平安回家。”这是一位东航“中国机长”对驰援武汉医护团队的护航和祝福。
3月8日,《冬去春归》第一集正式开播,奔波在全国的摄制团队仍在积极拍摄后两集。“每天白天拍片子,晚上剪片子,再对第二天要拍的内容进行讨论。”可能因为过于辛苦,摄制组的一位成员发烧了,随即被送往医院隔离14天,而与他亲密接触的同事也不得不在酒店就地隔离,这么一来,好不容易凑到的十多人团队只剩下一半,只好临时再进行摄制人员的招募和组织。幸好,发烧的成员最终排除了肺炎。
当年,日本地震之后,导演北野武曾说:“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据悉,除了第一时间反映疫情的《冬去春归》,优酷还将推出纪录片《不能忘却的记忆》,通过复盘中国历年遭遇到的疫情,从公共卫生的角度进行反思,如何阻止二次灾难的发生。
荞麦疯长,期待春暖花开
而曾经被赋予600亿元预期的贺岁档,仍在苦苦等待新的排期,据记者从多位宣发处了解,一切都尚不明朗,疫情不宣告结束,没有人能预测新的档期在何时。
和贺岁档一样,原定在2月14日情人节上映,由马思纯、钟楚曦、黄景瑜主演的影片《荞麦疯长》,也经历了撤档的命运。
“何时才能重新上映?我想首先是等疫情过去,然后开始排队。中间未知数很多,我们唯有等疫情过去之后再做定夺。至少也要等贺岁档撤下来的多部影片先释放完毕,如此一来,今年的暑期档就一定会显得格外拥挤,竞争异常惨烈。”《荞麦疯长》制片人藤井树在接到撤档通知的前几天,都还在忙着做宣发,“电影顺利定档情人节之后,春节前我们就一直在忙发行和宣传,2019年的12月28日到31日,我们还在江苏常州、山东淄博、河南信阳、广东佛山做了四场提前点映,想听一听来自市场的反应——每一场观众都跟着我们又哭又笑,被戏里的人物深深打动。四场点映做完,我们信心更足了,开始跟演员们碰时间,安排紧凑的各城市路演活动,我还记得那时候黄景瑜已经进了其他组,他跟我说大年三十都要在剧组过了,档期特别满。好不容易把大家的档期都安排好,宣传都做出去了,终极版海报也敲定了,大家都想把年前能做完的事抓紧做完。1月22日我还在和同事们吃饭聊这些工作,第二天,1月23日,就得知了武汉封城的消息。这一天改变了接下来的所有安排。很快,7部贺岁档影片一起宣布撤档,我就明白了,我的情人节也没戏了。”
前一刻还是踌躇满志,后一秒就面临撤档,如今想来都觉得有几分不真实。《荞麦疯长》讲述的是上世纪90年代末,小地方的人来到大城市生活的故事,电影的主题之一,就是小人物对命运的不可控——没想到这样的不可控,制片人藤井树自己也深刻体验了一次。作为电影制片人和策划人,由她担任总策划的电影《七月与安生》曾经获得金马奖最佳女主角。2017年,藤井树创办了自己的影视公司井树文化,而《荞麦疯长》是她的创业公司的开业之作。
“《荞麦疯长》是特别幸运的——2017年,我们还在剧本阶段就获得了上海国际电影节创投单元‘最佳创意项目’奖;2018年又获得了吴天明青年电影基金会优秀制片人项目,2019年还参加了戛纳电影节中国馆的中国青年导演系列活动。拍摄一切如期非常顺利,2018年8月杀青,2019年通过了内审和技审,拿到龙标和公映许可证,两证齐全,可以进影院安排档期了,最终定档的情人节档期也非常合意。”藤井树至今仍庆幸,“还好我们的电影已经拍完了,不至于停在那里天天烧钱——你知道光是演员留宿酒店的花费都是巨额数字。”
确实,即使一切顺利,一部电影从开始策划到最终定档,中间都要经过漫长的过程,一两年已经是最基本的短跑路径,十年磨一剑的长跑也不时可见。而在这起码一两年的时间里,哪怕任何一个阶段遭遇到新冠病毒这只黑天鹅,都会是巨大的打击——不管是出发十米的时候遇到坑,还是离终点十米的时候遇到坑,结果都会摔倒,整个行业里,像《荞麦疯长》这样受到牵连的项目是非常多的。记者在1月18日刚刚采访过的北京《嗨,什刹海》剧组,也是在1月28日大年初四那天杀青的,恰好赶在影视业停工之前完工,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例子。
“疫情会给电影行业带来持续的打击,贺岁档撤档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会有更长时间的长尾效应——上游投资紧缩,每家公司的日子都不好过,新项目的启动就很难了;正在拍摄中的剧组是最惨的,每停工一天都有巨大的开支,不少项目就因此断了资金链,直接夭折了;原计划二三月开拍的剧组也一定会往后延,延着延着也许就撤资了,不见了……”藤井树相信,疫情过去之后,电影仍然是刚需,“但你说会不会出现‘报复式观影’,现在还很难说。因为我觉得这次疫情和非典不同,影响力要大得多,尤其是对人们心理上的影响——几个月的宅家生活会改变很多人的生活方式,哪怕是疫情结束了,初期大家一定也会尽量避免去人多的地方聚集。这种心理上的安全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找回”。
眼下,包括横店影视城在内的不少影视公司也提出了一些减免优惠政策,比如横店影视城承诺:剧组停拍期间,影视城下属所有拍摄基地、摄影棚费用全免,剧组人员在横店影视城旗下各酒店的房费减半。但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民营小型影视公司仍举步维艰。
“眼下我主要考虑的是如何熬过这段没有收入的时间。我们是一个民营创业小公司,没有多少余粮,困难还是不小的。我戏言现在就是‘冬眠’,而且是‘休克式冬眠’,因为公司的两块业务面临全停——线下的‘藤井树观影团’没法做了,拍好的《荞麦疯长》又只能等待。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一眠不醒’,但我也只能选择冬眠,因为动一动都是钱。”
冬眠之中,唯一可以继续工作的,是纯头脑创作——《荞麦疯长》的导演,藤井树的合伙人徐展雄最近正在闭关创作新的剧本——“对电影公司来说,现在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在家憋剧本,因为只有剧本是个体劳动,据我所知不少大公司也在囤剧本,希望疫情过去之后,能有好的本子,带领影视市场的复苏。”
眼下,不少影视公司和创作者已经开始从疫情中挖掘故事线索。当疫情过去以后,我们曾经经历的时代之殇、生离之苦、死别之痛、英雄之暖、普通人之情,会在屏幕上与我们相见。要相信,不管何时开机,屏幕始终是我们生活的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