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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考生:慌乱中“突围”

日期:2020-05-20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在这场他们必须为之厉兵秣马的“突围”,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作者|吴 雪


  “少年立志,十五班最强”“我命由我不由天”。接到吉林市教育局再次停课的通知,5月12日晚,最后一节晚自习后,吉林市第一中学高三10班学生李明阳和同学们,收拾好书包、喊着口号,踏着夜色含泪离开了校园。而这距离4月7日刚刚复学,仅有一个多月。

  在距离校门几百米的“神兽归笼”之路上,留恋、慌乱与未知,像是揉碎了的解题公式,找不到答案。而从网课到复课,再到复网课,这些看似普通的举动,于吉林高三学子而言,不亚于一场心理上的“地震”。

  “55天,真想再多陪陪你,只要我们还能面对面。”瘫坐在沙发上的李明阳刷到了一封特殊的“告白信”,他反复阅读,读着读着笑了,读着读着又哭了。写信人是吉林市第一中学高二年级语文老师黄河,作为高考的“旁观者”,黄河希望执笔抒写助“神兽”们一臂之力。

  然而,李明阳和所有承受着巨变的吉林高三考生一样,根本来不及伤感与怀念,他们需要快速熟悉新的时间表,早读、大课间、答疑、晚自习的氛围,都要做到与现实课堂无缝衔接;35岁的高三年级班主任林亚楠,压力更大了,每天早上6点准时为学生们提供“线上”叫醒服务,作为另一种形式的“陪伴”。

  太难了、难忘、无数个第一次,注定是2020年的关键词。这一年,1000万名高三应届毕业生,成为了史上最难的一届:“他们生于非典,考于肺炎,取消自主,高考改革,不宜复读,没有加分”。这一年,课堂搬到云上,教师变身主播,高考推迟一个月,115万艺考生、考研生、托福生面临抉择,每个人的心态都“崩”了。

  张爱玲在《小团圆》中写道:“大考就像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因为完全是等待。”在这场他们必须为之厉兵秣马的“突围”,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常把自己的房门反锁



  3月7日,武汉封城第45天,在新冠肺炎患者隔离观察点武汉软件学院,武汉第三十九中学高三学生齐澜,正拿着笔作答,这场考的是语文,考场只有她一个人。开考后一个半小时,齐澜收到通知,让她下楼做核酸检测,等她再爬上来的时候,时间只剩下20分钟,齐澜作文没写就交卷了。

  两天后,全市模考成绩出来了。齐澜总成绩并不理想,但她心态很稳,相比较补足薄弱环节,她说分数并不那么重要。元宵节前一天,齐澜感染了新冠肺炎,独自一人前往方舱医院治疗,人们在一段热传的视频中,看到齐澜趴在桌子上上网课的样子,特别坚强。但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里,她经历了数次情绪崩溃的时刻。

  备考环境极为考验人的耐性。方舱有时候比较吵,齐澜上网课时,经常听到有人跳广场舞。她只好戴上蓝牙耳机,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网课留下的作业需要打印机,齐澜找遍了方舱的打印机,发现他们都没有联网。

  进方舱的第五天,齐澜哭了。当时她的核酸检测依然是阳性,妈妈又打电话过来说,外公外婆还没找到医院,病情恶化了,再加上学习的压力,一桩桩事挤在了一起。齐澜没绷住,哭着跑到图书角,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与齐澜相比,更多高三考生是幸运的,心理起伏大家都有,但至少感染的困扰不会令局面大起大落甚至失控。湖北恩施州建始县一中,距离武汉445公里,这里依山傍水,名师云集,作为湖北省首批重点中学之一,几乎集结了恩施州所有出类拔萃的生源。在经历了94天的漫长网课后,5月6日,终于要开学了。

  建始县一中复学第4天,高三毕业班才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早读的声音此起彼伏,黑板一侧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晚自习下课,周国鼎从一摞复习资料的书桌上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他一路小跑到旁栋的宿舍,摸出枕头下几天未开机的旧手机。这时,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这个周末,我去看看你吧。”

  发信息的是父亲周廷军,远在54公里外建始县下辖的高坪镇,三年前,周国鼎的父母离婚,他跟了父亲,留在高坪;妹妹跟了母亲,回了巴东。母爱的缺失,让他多少有些局促,交心的话少了许多。周国鼎快速打了三个字:“不用了。”与其说他不想让父亲操心,更可能的理由是,作为今年的高考生,一分一秒都不敢再浪费,仅剩的天数,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时间指针拨回到2月份,镇上一栋三层小楼里,周国鼎正拿着一台旧了的三星智能手机,上网课。94天网课,记录了他从开心到难熬的巨大落差。周国鼎清楚地记得,学校临时决定延长假期时,大家还挺开心,有学生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愿意瘦十斤,来换学校晚一点开学。但没想到,疫情越来越不明朗,假期也越拖越长。刚开网课一周多,周国鼎就有点学不动了。

  “在钉钉上课之前,用过一段微信,有的老师喜欢发很长的语音方阵,一堂45分钟的课,实在很难坚持下去。”周国鼎告诉《新民周刊》,最遭罪的是,这台旧手机听筒出了毛病,每次听课他都要把脸凑上去。用手机看试卷时,400度的眼睛感觉要爆炸了,周国鼎说自己像是一个“漏斗”,一边看一边忘。

  父亲周廷军是一名村干部,战疫情的两个月从早忙到晚,根本顾不上周国鼎。白天,周国鼎抽空自己做饭,间歇还要应付9岁妹妹。“妹妹放寒假想哥哥了,和他不在一个房间,但妹妹总打扰他上课,他有时会很着急,直接反锁了房门。”周廷军很愧疚,“望子成龙”的愿望,只能从老师渐好的评语中,找到些安慰。

  高考渐进,父子俩的情感连接并不顺畅。开朗、自信的周国鼎,压力往往是不动声色的。周廷军偷偷观察过他几次,听音乐时不自觉地晃动双腿,打球时很用力地频频扣篮,吃饭时默不作声,脑子也没停下思考。

  2018年起,湖北省采用“3+2+1”的选科模式,高中不再文理分科。高中三年,2021年便是“新高考”第一年,这意味着,今年的考生成绩不理想,明年也很难再复读。周国鼎的目标是成都大学,他感觉只有80%的把握,但必须拿下,毕竟对于一个农村娃来说,高考,仍是最公平的出路。


我决定放弃北影了



  在1000多万的高考生里,还有一部分面临更大压力的人最容易被忽略:艺考生。 据官方数据统计,2020年全国艺术类专业报名人数预计为115万,而今年的艺考面临着三大变化:取消校考、线上面试、延期考试。

  距离2020年高考还有3个月,湖北考生任盈盈决定放弃她梦想的大学—北京电影学院。她从未想到,那个从六年级起就向往的学校会以这种方式与自己失之交臂。

  4月5日,任盈盈的微博弹出了一条北京电影学院的推文:“北电艺考调整方案正式出台”,她迅速点开,逐字逐句读了一遍,自己报考的广播电视编导专业改为了“取消专业考试,按高考成绩录取”。而自己最想念的戏剧影视导演专业则改为了“视频初选,延期校考”。

  她不懂方案调整意味着什么,刷微博看了吐槽后,任盈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有广东艺考生说,他们省份没有统考,只能走校考才能报考艺术类院校,这就意味着,如果不举行校考,文化生和艺术生并没有区分。“按高考文化分数录取的话,我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那几天,任盈盈一直处在晕头转向的状态里,直到4月8日接到艺考指导老师林靖的电话,他试图说服学生们坚持下去:“越是复杂,报考的人越少,对你越有利。”但任盈盈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转考最有把握的学校四川音乐学院,断了北电的念头。尽管做这个决定异常艰难,但总好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和任盈盈不一样,梦月报考的学校校考没有取消,而是延后。原本在这个阶段只用备考文化课的她,不得已要文化与专业“两手抓”了。因为前期的专业集训,梦月已经三四个月没做数学题了,她苦笑着说,每天挣扎在三角函数里,总有种从零开始的感觉。

  “集训之前,数学还能考100分,现在只有60分,短时间内怎么提高。”梦月有些浮躁,耐性快要消耗殆尽。她打算4月中旬,集中突击线上专业考试,但又担心第二轮文化课复习落下。而作为一名播音生,学累了还不能胡吃海喝,烧烤、巧克力、奶茶基本与她无缘。

  除了坚持运动,梦月还尝试过三天断食,五天蔬果,八天喝点小米粥的方法。但到了第七天,她开始难受得不行,甚至出现了脱发的症状,害怕哭了。虽说许多校考安排在了高考结束后不久,但“网上提交作品筛选”“提交视频完成前序考试环节”等新规则,也让多数艺考生面临着新的压力。

  郑洁属于意志坚定的那种考生。4月11日,她所报考的中传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复试改为线上考试,要求录制一段自我介绍。郑洁从晚上7点到12点,录制了5个小时,她来回重复着同一段话,直到隐形眼镜滑出了她的眼球,录完了最后一版。

  也有部分考生为赢得通过率,花钱寻求视频录制机构帮忙。便宜的报价,按小时收费,录制一个小时500元,不包括化妆和造型;贵一点的,单条录制要3000元,无限次录制6000元。但这在无形中增加了备考成本,也挑战了线上考试的公平性。

  更何况,多数学校明确规定考生不能化妆,不允许剪辑,考生和作品均要入镜,拍摄设备只允许使用手机。相比较报考的北电和上戏,需要按照高考成绩录取,中传是郑洁唯一必须抓住的机会,“没有退路,只有背水一战”。


面对眼前的留学机会


  疫情波及面还不只这些,受到全球疫情冲击,托福、雅思、考研生们似乎都面临着更为艰苦的备战之路。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大四学生王浩然,就是其中之一。三月的早晨,王浩然的邮箱里收到了美国纽约州一所大学的入学offer,自从去年秋天提交留学申请,这是他陆续收到的第三封邮件。

  王浩然打开邮件,心里五味杂陈,如果不是疫情在全球暴发,他原本在今年七八月份可以选择一所学校继续深造。但现在签证办不了、自己没把握、家人不放心,美国学校更没有提出任何解决措施。比如,签证怎么解决,学费怎么支付,课程怎么展开。

  计划全被打乱了,就像长跑即将结束时,突然被告知终点线拖远了一样迷茫。相比较那些正在准备托福、雅思的考生,王浩然就差这临门一脚,付出的代价自然更大。王浩然告诉《新民周刊》,申请留学的同学,有些还在观望,等待转机,但大多数知道情况不确定,都不会再去履约了。

  王浩然的心理承受力还算强大,从不知所措到接受现实,他只给了自己半个月。四月份,在上海对外经贸大学的线上招聘平台上,王浩然作为学校推荐的毕业生人选,顺利签约了一家与财经相关的国企工作。很快,他将作为一名管培生,进行两年的轮岗,未来三年不会再考虑留学这条路了。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周彬教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建议,留学生在出国受阻的情况下,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一方面可以在国内找到心仪的工作,另一方面可以利用一两年的时间,做一些调研、支教,对中国有更深刻的了解。

  周彬认为,疫情发展还将改变全球产业链格局。以前的留学分工,由不同国家的产业链分工决定的。今后,各个国家自己搞一个产业链、科研人员本土发展将成为一个新趋势,反过来,这将对全球人才培养分工产生影响。“拿到留学录取通知并不代表未来看好,面对新的情况,学业、职业也一定会发生变化。”

  如今,考期渐近。周国鼎脑子里依然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5月10日母亲节,父亲叮嘱他给母亲打个电话,他照做了。母亲唠叨着吃点有营养的,别太劳累。周国鼎心里拧巴,无多应声。挂电话前,母亲说了句“高考那天,妈去陪你”。18岁的周国鼎似乎开始懂得如何与现实和解了。任盈盈放弃了北影,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十多年来积攒的专业素养,放在任何一所大学,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文化课是基础素养,但揣着艺术创造、艺术才能,方可走得更远。谁又能断定,另一种“突围”,就不能走出花路来呢。(文中齐澜、周国鼎、周廷军、任盈盈、梦月、王浩然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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