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变模样,人心更向上
从破败的贫困村落变成“山清水秀、留住乡愁”的美丽乡村,这样的奇迹转变究竟需要怎样的努力?上海援外干部人才为村庄带来的,不仅是敞亮舒适的基础硬件,更是科学布局精心规划的理念、追求幸福新生活的人心。
安居又富民,恒产促恒心
秋意渐浓的金秋十月,几位老人坐在种满花果的庭院里享受午后时光,孩子们在临河的广场上奔跑嬉戏。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凉亭错落有致,小河流淌水波温柔,水鸟成群鸣叫着掠过,田地里成片的果蔬散发成熟的香气。
如果不加说明,我们完全可能把这优美的风景认成是江南水乡。实际上,这是上海援建的安居富民工程的成果——位于新疆喀什地区巴楚县阿纳库勒乡的昆其买里村。
“之前的村子可完全不是这样。”村民买买提吐尔逊·牙森感叹道。昆其买里村是深度贫困村,326户1317人中,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有90户352人。改造之前,村里大多数贫困户住的是“两边是木条、中间用土垒起来的土坯房”,条件差、抗震弱。村里的道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
虽然村容比较差,然而这里南临喀什河,有70亩水域,水域周边植被茂密,常有野生飞禽出没,具备难得的生态条件。
“接手建设安居富民房的时候,正好国家公布了乡村振兴战略,于是我们想把二者结合起来,打造一个具有南疆特色的美丽乡村示范点。”上海援疆干部、时任巴楚县住建局副局长郁震飞告诉《新民周刊》记者。
上海资金、上海理念、上海水平——这是建设昆其买里村安居富民工程时上海援疆人员的坚持。援疆人员引入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团队高水平开展安居点总体规划,不搞简单的“大平整”“大砍伐”,而是对原有地形地貌、水域林地细心整理、统一保护、统一修复。
规划人员放飞无人机记录下村子的原始全貌,同时走进村里,把每一棵树木、每一座丘陵都记录在案,尽量予以保留。规划院落的围墙和村内道路时,不是直接强行拉得横平竖直,而是因地制宜保留了一些弯曲和弧度,也就留住了生活气息和艺术美感。原先村里的树木被划进了每户庭院中,庭院前后还适当留有空地,方便村民进一步利用、发展经济。
这样做虽然工作量增加不少,但能为村民留得住青山绿水,让他们记得住乡愁。
昆其买里村安居富民工程2018年3月开工,6月安居房、道路、水电、配备的健身器材等文体设施、广场和夜市巴扎等活动场所一并完工。搬进新房的牙森一家激动不已:60平方米两室一厅,实现了功能分区,拥有独立的厨房、卧室、卫生间。这样的安居房全村共有117套,专为贫困户建造。而在之前的土坯房里,村民们坐下、吃饭、睡觉全靠在地上铺张毯子解决,那样的场景已一去不复返。
身处宽敞明亮的新房、望着村里四通八达平坦整洁的水泥路,牙森说:“住上了这样的好房子,就要过出个好样子。”会木工技术的他在村里为自家和邻居打起了新家具,一股追求新生活的新风尚开始在村里流传。
村容村貌焕然一新、生态环境优美宜人、村民精神状态活力盎然,来村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看到这样的情况,牙森把本准备在自家庭院盖的牛舍改造成小超市,每天的营业净收入大约有100元。他的妻子阿尔孜古丽在村里提供的公益岗位做环卫工作,每个月可收入500元;晚上她还在村里新开的夜市巴扎上卖凉皮,生意好的时候每天能有200元进账。
“从前家里靠养牛卖酸奶,加上种地,人均年收入大概2500元左右,还不稳定。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生意越做越好,脱贫完全没问题。”牙森的喜悦溢于言表,而村里像他这样生活改善的村民还有很多。“这样的好日子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村子紧邻的水域得到疏浚,上海援疆人员引进上海农科院渔技所的专业团队,为当地规划渔业养殖产业。
水域中,坐落着一处别致的“石库门”。这排房屋是集餐厅、茶室、民宿于一体的“渔家乐”,既能给村民提供就业岗位,每年还可返还一定比例的收益给村集体。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外观,是因为当地人对上海心存感激,希望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上海的印记。
上海对口援建喀什地区四县之一的叶城县,山区乡的安居富民房改造是当前的重点工作。山区乡的海拔高,气候变幻莫测,时常会有降雨。前期的工作中,这些地区住房的墙体已经是砖块水泥构造,但房顶还是泥土和草组成的。时间长了虫叮开裂,外面下雨时,房子里就成了“水帘洞”,没有一处不在漏水,村民苦不堪言。
解决的办法是把这些屋顶换成彩钢材质,并进行“平改坡”。“这项工作最大的困难就是交通不便,施工人员和材料难以进入。”上海援疆干部、叶城县依提木孔乡党委委员、副乡长朱佳景告诉《新民周刊》记者:从县城开车到山区乡,常常单程就要4小时以上,而且全是险峻的盘山路,路边没有护栏。路途中很长一段连手机信号都不通,为了预防突发状况,朱佳景前往山区乡工作时,要随身带上一部卫星电话。
尽管如此,山区乡屋顶的改造仍在快速推进,2020年9月已经完成了全年的计划。验收时,他等到下雨走进每家每户仔细查看,确保工程过关。山区乡的屋顶改造全部完成后,平原乡的改造工程将随即跟上。
在上海援疆工作中,安居富民工程是脱贫攻坚“两不愁、三保障”的重要任务,也是援疆资金投入最大的项目。近三年来,上海助推对口四县完成安居富民房建设15万套,占喀什地区总量的47%。有恒产者有恒心,居住环境的改善,是群众脱贫致富的基础。
援建做得好,水往高处跑
缺水,是土家族老人高文华的家族几百年来面临的难题。“以前是靠天喝水,不下雨就没有水喝,要去寨子下面的水沟里背水,七八十岁的老人也要去背水。遇上干旱,水沟里没水了,还要去山脚下的河里用马驮水喝。”有些村民会在屋顶上建个深度大概二三十厘米的小水池积攒雨水,但这种“望天水”容易滋生细菌,使用起来并不安全。
背上道道红色的血痕和伤疤,曾是缺水留给村民付尚强的痛苦记忆。多年以来,他没法离开沉甸甸的背桶。他说:“我们是看得见水,吃不上水。到远处背水,天还没亮就去排队,水灌得很慢,一来一回大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曾经,和他们一样生活在贵州省遵义市务川县山区的不少群众,面临同样的困难。上海援黔干部、务川县委常委、副县长翁晔说:他在山村遇见过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即使夏天也很少洗澡、擦身,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缺水、舍不得用。
人都喝不上水,更别提牲畜饮水、灌溉庄稼、发展经济。实际上,务川县水资源总量比较丰沛,但当地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形复杂,水资源时空分布不均,天上水蓄不了、地表水留不住、地下水用不上,结构性、工程性缺水矛盾突出。缺水是务川县部分地区脱贫攻坚要攻克的首要难题。
当地曾经尝试过提水上山,但传统的用电、用油提水,需要建多个分级提泵,而且持续消耗的电费、油费成本太高,无法承受;用光伏提水,地处黔北的务川又偏偏经常见不到太阳,效率太低,成本也高。
怎么办?上海援黔干部把目光放回“娘家”:上海淼汇能源科技公司开发了自然能提水技术,不用油不用电,通过水的自然落差势能动能转化、利用高压空气向高海拔处提水。与其他提水方式相比,这项技术的建设和维护成本低,而水的扬程可以更高。它已经随着上海的对口帮扶,在自然条件与务川相似的云南一些地区落地,效果很好。
尽管在外省有成功的先例,但对于务川的干部和群众而言,这完全是个新鲜事物;整个贵州省,这也是自然能提水的第一次尝试。在上海援黔干部的引进和推广之下,当地决定,先在施工难度较小的涪洋镇小坪村开展试点工程。
一开始,有些当地群众对这项技术不了解不信任,以为“是来骗人的”;有些人对管道铺设经过自家门前还不愿配合。“这很正常。我们加快建设工程,让群众看到实际的效果,比什么说辞都强。”淼汇公司负责人告诉《新民周刊》记者。
2018年1月,小坪村自然能提水项目开工建设。4月,这个扬程460米的项目上水成功。几百年来只能靠挑水的山村,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清澈奔腾的自来水,这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随后,自来水流向当地的更多村寨。终于可以告别背桶的付尚强,激动地拉起上海援黔干部的手连声道谢。高文华老人所在村子通水之后,不仅人畜饮水问题解决,还有了发展经济作物的条件,他种了100亩经济作物,家庭收入和生活水平有望显著提高。为此,他心里感谢上海为他们带去新科技,给了他们新生活。
务川县分水镇天山村的自然能提水项目,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天山村是深度贫困村,在建设自然能提水项目之前,全村756户3280人中,有370户群众及牲畜饮水得不到保障;修建通村通组路的用水都要从邻近的中坝村拉过来,一车5立方米的水,运费要400元左右;因为缺水,全村很多人选择外出打工,劳动力流失,村里产业无法发展。
全村群众盼望早日不再缺水,然而项目的勘测难度非常高。这个地区的水源河流在峡谷中,比汽车能到达地点的高度足足低了160米;而且要下到水源地,没有现成的道路,中途有悬崖峭壁。
淼汇公司创始人、总经理陆明伟带领团队,带好测量仪器和干粮,以类似攀岩的方式下降,经历3个多小时进入峡谷。然而GPS信号覆盖不到,带下来的测量仪器无法使用。团队决定采用传统的水平管方法测量落差。每次只能测10米范围内两点的高差,项目需要测量的距离大约是2000米,完成200次的叠加测量已经是晚上8点,等待他们的还有几小时的攀岩返程……这样的“探险”,在当地勘测中可谓家常便饭。
天山村的自然能提水项目施工时,村干部希望在2019年春节之前通水,能让返乡的村民看到家乡的变化,让他们来年愿意留下来建设家乡。
2019年1月初,离春节二十多天,项目成功上水。试运行要连续72小时不停机测试,每5分钟记录一次数据。建设团队在峡谷中待了三天三夜,保证通水成功。
这一切,村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自发出力帮助工程建设;工程完成后,他们邀请上海援黔干部和建设人员到自家吃“杀猪饭”,用传统的礼节来表达真诚的感谢。
截至目前,两批援黔干部通过争取帮扶资金先后在务川县建设了6个自然能提水项目,解决了16000余农户(其中贫困户5600余人)的安全饮水问题,保障了项目周边天门冬、绿茶、羊肚菌等多个产业基地用水。“自然能提水”获评上海市精准扶贫十大典型案例。
自然能提水项目,为解决群众饮水难题、扫清产业发展缺水障碍,提供了可借鉴、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
“党的政策好,水往高处跑。”这是当地百姓的心声。
新房加配套,幸福抓得牢
泥巴糊的房子,里面一件家具也没有,“家徒四壁”已经不足以形容,有的简直是“家无四壁”;居民出门就踩着猪粪,一遇下雨,村寨里泥浆横流,连越野车都开不进去。
这是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的一些“直过民族”村寨曾经的景象。
“直过民族”是指由原始社会末期、封建领主制向地主制转化时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民族。澜沧县竹塘乡云山自然寨是一个典型的直过民族村寨。2018年末,全寨共有农户222户754人,均为“直过民族”拉祜族,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174户584人。
长期以来,社会发育程度低、发展起点不高,地方财政困难、社会事业投入不足,教育水平滞后、人均受教育年限仅5.52年、劳动者素质偏低,使得全村大部分群众处于深度贫困状态。
近年来,沪滇携手采用“集中优势资源打贫困歼灭战”的策略,一个村寨一个村寨地推进脱贫。如今,云山村的房屋大多得到了新建,现代化的新房里基本家具一应俱全;村内道路得到硬化,村容村貌有了巨大改善。“在住房条件的改善中,我们还注意尊重民族习惯。例如拉祜族的习俗是房屋正厅不开窗,为了解决采光问题,我们就在这区域采用了落地玻璃门。”上海援滇干部、澜沧县委常委、副县长张辉向《新民周刊》记者表示。
住房改善后,人的精神需求也要有配套的满足。由于之前贫困,当地的孩子往往比较胆小、内向,也不会说普通话。
上海援滇干部引入上海的公益社工组织,在澜沧县开展“呀咪呀吧”成长课堂。“呀咪呀吧”是拉祜语“小男孩小女孩”的音译,这个项目专注于教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一起学习普通话,帮他们打开内心。
2020年8月13日,社工和志愿者们来到班利村开展成长课堂,为孩子们带来一节“青蛙和兔子”普通话课。授课的老师们感到,和第一次上课相比,孩子们的参与度明显更高了。
以前,当地的学校没有像样的球场,孩子们只能光着脚在泥地里奔跑、打滚。上海援滇干部带来了塑料模块拼接出地板的“悬浮球场”,让孩子们可以开展篮球、排球、羽毛球等运动。此外,上海市黄浦区妇联还在澜沧县的一些扶贫安置点建立了儿童之家,为当地的留守儿童带去陪伴和关怀。
当“一方水土养育不了一方人”,就地扶贫确实难以实现时,就要采取整体搬迁、易地扶贫的方式。上海对口帮扶的遵义市正安县,正在推行这样的扶贫实践。
近年,当地易地扶贫“搬得出”的目标已经实现,下一步就要做好“后半篇文章”,实现“稳得住”“能致富”。为安置点群众提供必要公共服务,做好幼儿园、学校等配套建设,让搬迁群众真正融入城镇,在当地获得均等的生存发展机会。
“接受易地扶贫的群众,搬迁到城镇后一定要满足孩子们的入学需求。”上海援黔干部、正安县委常委、副县长李国文告诉《新民周刊》记者。
2020年9月,上海对口援建的“正安县杨浦幼儿园”投入使用。幼儿园开设24个教学班,可接收720名学生就读,是目前正安县规模最大的幼儿园,它有效吸纳了周边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的适龄儿童。
正安县杨浦幼儿园延续了上海援黔创立的硬件完善和软件提升相结合同步走的“杨浦·正安幼教发展模式”。2018年,上海援建的正安县上海艺术实验幼儿园开园。幼儿园位于遵义市最大的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正安县瑞濠社区,陆续吸纳563名适龄儿童入学。
在落实帮扶资金促进幼儿园的硬件建设之外,杨浦区安排了上海市一级幼儿园杨浦第二艺术幼儿园与正安县上海艺术实验幼儿园易地结对,全方位指导该园的建设和运营。
幼儿园建设方案设计之初,杨浦第二艺术幼儿园园长就前往正安县,对幼儿园的内部功能设置和课程安排提出指导意见。建成后,杨浦区选派优秀幼儿教师赴黔,对当地教师队伍进行带教示范;同时,组织当地幼儿园的园长、教师赴上海接受培训。上海源源不断地为正安县易地扶贫的教育配套提升“软实力”。
软件与上海一致,硬件由于空间宽裕甚至比上海更好,当地的孩子们在家门口一步踏入“上海幼儿园”。如今,当地易地扶贫安置点内的幼儿园、初中、高中以及职校,都与上海各级学校实现了结对。
“幼儿园的硬件条件、教学水平都很高,时常有上海的老师带来先进的理念。最让我惊喜的是,女儿进了幼儿园之后,开始像城市孩子一样讲文明、懂礼貌。孩子现在不乱扔垃圾,还知道垃圾分类。”正安县易地扶贫安置点居民任廷风说。
2020年3月,正安县完成整体脱贫摘帽,这意味着遵义提前整体脱贫,也意味着贵州省第一个深度贫困县提前脱贫。“我们已经在贵州和上海的山海之间架起了一座情感的桥。”(记者 王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