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到底存在哪些动物之中?
“这些水貂养殖场都是从父辈传下来的……水貂养殖是他们几乎全部的身份认知。”11月初,丹麦水貂养殖主玛丽安娜·索伦森度过了噩梦般的一周。
她和丈夫居住在丹麦西北部的北日德兰半岛,这里拥有全丹麦最多的水貂养殖场,他们在那里饲养水貂27年了。
从今年6月开始,丹麦陆续报告与水貂养殖有关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1月4日,丹麦政府下达史上最严“杀貂令”,下令捕杀全国1700万只水貂。和丹麦1139家水貂养殖主一样,玛丽安娜农场里2.7万只水貂也遭到捕杀。
丹麦在给世界卫生组织(WHO)的通告中宣称,目前有证据表明水貂携带的新冠病毒可以直接感染人,而且病毒出现了新的突变。在养殖场的水貂中,发现了5个新的基因突变,这个新的新冠病毒株,已经感染了12个人。这意味着这种“独特的”变异新冠病毒可能在养殖水貂体内发生变异,又回传给人类。
作为全球最大的水貂皮生产国与出口国之一,每年生产约1200万到1300万张水貂皮毛,占全球水貂皮产量的四成。这次史上最大的捕杀计划预计将造成高达50亿丹麦克朗,约合人民币53亿元的损失。丹麦“杀貂令”有可能导致整个产业链的“灭顶之灾”。但丹麦却不得不痛下杀手,为什么?
变异毒株消失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丹麦第一次采取扑杀水貂的行动了。
早在今年6月,丹麦一家养殖场检测出34只“0号水貂”后,新冠病毒的人貂间双向传播在丹麦出现。水貂养殖场被视为“病毒蓄水池”,这给丹麦国内新冠防控工作带来极大挑战。随后,1万多只貂被杀死。紧接着陆续发生多家养殖场水貂感染新冠病毒。到了9月份,在3个养殖场发现“貂变异病毒”由貂传人。
丹麦血清研究所和哥本哈根大学报告认为,有证据表明“貂变异病毒”已形成人类传播感染链。水貂饲养员面临的感染风险高于医护人员。丹麦政府决定捕杀约100万只感染水貂。
在10月份,疫情发展到丹麦北部至少76个水貂养殖场,150多名水貂养殖员确诊。丹麦政府表示当地将扑杀至少250万只水貂。
截至11月第一周,据世界卫生组织报告,丹麦共发现214个与水貂养殖有关的新冠确诊病例,其中有12名感染者携带了变异株 Cluster 5。
据丹麦血清研究所初步研究表明,变异株 Cluster 5对抗体的敏感性较低。这意味着,全球正在研发的新冠疫苗可能对携带 Cluster 5的新冠患者无效。
“病毒进入不同生物系统会产生不同类型的病毒突变。尽管新冠病毒已产生过多次病毒突变,但是从动物再传回人,就容易出现问题。”丹麦血清研究所技术总监考尔·莫尔巴克指出。
丹麦政府决定不再冒险。11月4日,丹麦首相梅特·弗雷德里克森发布全国“杀貂令”,此时丹麦已有207个水貂养殖场感染。丹麦政府宣布,全面捕杀国内大约1500万~1700万只养殖水貂,直到12月初前,日德兰半岛北部7座主要养貂城市都将“封锁”,这些城市的部分养殖场是重点染疫区。
“我们对本国人民负有重大责任。但由于目前发现的病毒变异,我们对世界其他地区负有更大的责任。”丹麦总理弗雷德里克森在新闻发布会上说。
到了11月第二周,丹麦的全国捕杀水貂令逐渐变成一场政治、法律、科学和运输交织的闹剧。由于反对党议员不断抨击政府的处置方式,丹麦政府于11月10日叫停了水貂扑杀计划。因为按照现有法律,政府无权杀害不在感染区域的健康动物。11月12日,丹麦总理弗雷德里克森主动道歉并承认,政府在命令剔除丹麦所有水貂时“犯了一个错误”——丹麦政府没有法律授权,便要求水貂育种者在已经感染区域外宰杀水貂。
丹麦兽医和食品管理局的数据显示,截至11月16日,仅在受新冠病毒感染的养殖场和感染区半径7.8公里范围内, 85%的水貂已被捕杀,数量达到880万只。
11月18日,迫于巨大的政治压力,丹麦农业和渔业部长摩根斯·延森主动宣布辞职。一天之后,丹麦卫生部在一份声明中写道,鉴于没有发现9月15日之后的感染病例,丹麦国家血清研究所认为,貂传人变异新冠病毒“非常可能”已经消失。
事实也证明,水貂的新毒株并没有在丹麦大量传播,导致疫情出现质变。丹麦卫生机构说,“新变种”并不意味着它比其他冠状病毒变种具有更高传染性或引发更严重的症状。现有证据显示,变异后的新冠病毒行为并无不同,只是在具体特征上可能有轻微区别,但仍是同一种病毒,其具体影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有一点比较特别的是,人感染病毒会出现新冠肺炎,而感染病毒的水貂一般没有症状,是无症状感染者,但是可以继续将病毒传播给其他水貂,也能将病毒传染给人。丹麦免疫学教授扬·普劳斯嘉德认为,鉴于目前仅有相对数量较小的人群感染了新冠病毒变种,追踪和切断感染链条相对现实和容易,“新变种”也就没有太多继续存活的空间。
世卫组织卫生紧急项目负责人迈克尔·瑞安表示,令人担心的是,水貂这样的哺乳动物是很适合新冠病毒的动物宿主,新冠病毒可能在这些物种内逐渐变化,继而在貂之间互相传播,并有再次向人类传播的风险。
还有哪些动物易感?
最新发表在《哺乳动物评论》杂志上的一篇文章认为,存在人类将新冠病毒传播至野生动物的巨大风险。文章主要作者、比利时鲁汶大学微生物学、免疫学和移植系研究人员索菲·格里塞尔斯说:“对于许多种类的哺乳动物来说,它们感染新冠病毒似乎不存在生物学障碍。事实证明,诸如雪貂、仓鼠、猕猴和其他一些哺乳动物对这种病毒的易感程度与人类一样。”
当这些动物被实验性地感染或者被已感染的饲养员无意间传染新冠病毒后,很容易将病毒在群体中传播开来,并且可以将病毒传播给共同生活的其他动物。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11月23日报道,近期一项研究分析了400多种脊椎动物后预测,白颊长臂猿、苏门达腊猩猩和西非低地大猩猩等极度濒危的灵长类动物因与人类遗传相似性,尤其容易感染新冠病毒。
研究牵头人、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生态学和进化学教授哈里斯·卢因说:“圈养或野生的濒危灵长类动物暴发类似冠状病毒疫情的可能性非常高。”
圈养环境下的稀有动物尤其令人担忧。卢因认为,纽约市布朗克斯动物园确诊感染新冠的8头狮子和老虎可能是被饲养员传染。“假使病毒传给灵长类动物,结果会大不同,可能是灾难性的。”
卢因提醒,非洲一些地区的野生动物与人类接触密切,一旦有人感染新冠病毒,可能传给动物。
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病理学和诊断调查系教授达伦·W·阿格纽说,尽管一些物种理论上容易感染新冠病毒,但迄今只有少量圈养动物感染,包括家犬、家猫、狮子、老虎和貂。
另一项研究发现,实验环境下,恒河猴、非洲绿猴等动物感染新冠病毒后,临床症状大多相对轻微。
新冠病毒对动物的致命性似乎不及人类,但研究合作者、史密森学会生物保护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克劳斯-彼得·凯夫利说,貂感染新冠后可能死亡。不过,现有信息无法完全解释某些物种染疫后的死亡率为何高于其他物种。
尚无证据显示新冠病毒正在向野生动物蔓延或已在野生动物间传播。俄亥俄州立大学预防兽医学系副教授安德鲁·鲍曼说,难以判断病毒在动物中的传播实际达到何种程度,必须给予关注。
卢因和凯夫利认为,预防是关键。全美国家公园工作人员应当定期接受新冠病毒检测,因为任何接触都可能导致灵长类物种暴发疫情。动物园同样应继续加强管理,避免动物管理员将病毒传染给动物。
然而,根据《柳叶刀·病原体》杂志最近发表的一项研究,还有其他一些物种例如猪、鸡、家鼠和灰鼠不易感染新冠病毒。格里塞尔斯强调说:“通过实验对这些动物接种新冠病毒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最后病毒死亡了。”
报道称,因此,某种动物是否容易受到新冠病毒侵害,取决于该物种的敏感性,而这种敏感性由生物特征决定。由于缺乏这方面的可用数据,科学家对所有物种都持谨慎态度。
科学家发现新冠病毒近亲
在新冠病毒持续在全球传播之际,科学界从未停止寻找这种病原体的源头。与曾在本世纪初引发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疫情的冠状病毒类似,新冠病毒可能同样源于菊头蝠属蝙蝠,但同时也有证据表明,新冠病毒在感染人类之前可能寄宿在另一种动物体内。
11月12日,东京大学病毒学副教授村上晋的研究小组在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的专业杂志《新型传染病杂志》上刊文指出,他们从日本实验室的冷冻蝙蝠粪便中发现一种冠状病毒,其基因组与新冠病毒的相似度约为81%,属于新冠病毒的“亲戚”。
论文介绍称,角菊头蝠是是日本特有的一种蝙蝠。这些蝙蝠白天多住在野外的洞穴或废弃的隧道里,晚上在它们的栖息地外捕捉昆虫。菊头蝠经常与其他食虫蝙蝠(如角耳蝠或大趾肌蝠)同居,偶尔也会与野生动物(如果子狸)在白天栖息。
研究团队2013年在日本岩手县的一个洞穴内,捕获了4只日本角菊头蝠,并从新鲜粪便中提取了RNA。2020年,团队又对冷冻的蝙蝠粪便进行了RNA测序,发现与新冠病毒的基因序列一致性达81.47%。从基因角度来说,Rc-o319与新冠病毒相关。但论文也指出,细胞培养实验显示,这种被称为Rc-o319的病毒无法像新冠病毒那样利用相同的受体入侵人体细胞。
村上认为“这种病毒并非新冠病毒的直接源头”,但为了日本不发生人畜共患传染病,“有必要详细调查野生动物带有怎样的病毒,是否可能传染给人类”。
与此同时,有病毒学家告诉《自然》杂志网站,他们已经在柬埔寨的一种菊头蝙蝠身上发现了新型冠状病毒密切相关的病毒。
研究项目负责人、金边巴斯德研究所病毒学家韦斯纳·东的团队在捕获于2010年并被冷冻保存的两只扁颅菊头蝠体内发现了一种冠状病毒。为确认这种病毒与新冠病毒的关系,科研人员重点研究了病毒基因组的一个片段。
韦斯纳·东的研究团队发现,新病毒的这一片段不仅与新冠病毒相似,而且与RaTG13病毒相似。RaTG13是已知与新冠病毒亲缘度最高的冠状病毒,相似度达到96%,两者很可能在40到70年前从共同的祖先那里分化出来。
假如柬埔寨团队发现的新病毒与新冠病毒的相似度达到97%以上,新病毒就能取代RaTG13成为新冠病毒的已知最亲密的近亲;假如相似度达到99%以上,那么新病毒很可能是新冠病毒的直接祖先。
《自然》网站介绍称,目前只有少数冠状病毒与新冠病毒“密切相关”,其中就包括最近的亲属RaTG13,同样是在蝙蝠身上发现。此外,科学家们还在2015年至2019年间捕获的其他蝙蝠和穿山甲身上,发现了其他几种与新冠病毒密切相关的冠状病毒。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医学院教授特蕾西·戈德斯坦认为,新冠病毒可能不是一种“突然出现”的全新病毒。“早在我们2019年发现新冠病毒前,这一族病毒就已经存在了。”
实际上,世卫组织卫生紧急项目负责人迈克尔·瑞安也在11月23日的发布会上表示,新冠病毒有可能在很早时候,就在世界不同的地点和时间感染了一批人。
瑞安在当天的发布会上说,确定世界首例传染病病例,是所有流行病学调查的一个重要方面。“(新冠病毒)可能有不止一个首例病例,因为该疾病很可能源于好几种动物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信息表明,新冠病毒最初分布在全球各地。研究人员最近在蝙蝠体内发现了这种病毒,我们还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了其他潜在的病毒源头。”
有专家称,“毫无疑问,新冠病毒来自自然界,其主要携带者是蝙蝠。”病毒传染人类则存在多个源头,而且传染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近日,世卫组织宣布组织10名科学家追踪新冠病毒的起源,并指出追踪新病原体的出现是“一个需要数年才能解决的谜”。科学家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追踪到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的源头在骆驼身上,而追踪“非典”(SARS)源头在蝙蝠身上,则花了更长的时间。(记者 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