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上岸”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和走出体制“下海”经商相对应，“上岸”也成了公务员考试录用的专有名词，虽然这个词后来又可以适用于年轻人的所有重要节点——考研上岸，相亲上岸……

　　考公上岸，似乎是所有“上岸”方式中最令人艳羡的一种，尤其在就业压力较大、外企和大厂纷纷裁员的当下。但辛辛苦苦地过了独木桥后，年轻人又过上了怎样的体制内生活呢？

上图：2022年9月3日，山东省枣庄市市中区人民法院在对新招录的公务员进行军训。

小伊：在市属机关做颗“螺丝钉”

　　2020年上岸的小伊（化名）如今已是三级主任科员，虽然是个虚职，但也相当于副科。这对于只有32岁的她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职级，毕竟很多在基层的公务员想要达到副科要等很多年，而她在政府机关里还算是一个新人。

　　7月上旬的一个工作日，和领导借口说“去查资料”的小伊在上海某机关内的咖啡厅里，向《新民周刊》讲述了自己的“上岸史”。

　　小伊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广播电视编导本科专业毕业后进入一家学校做行政，工作之余又去念了硕士研究生。“我们行政人员和老师不一样，寒暑假时候是没有绩效工资的，到手的薪水很低。而且这份工作没有多少上升空间，没法评职称，我就想着是不是要换一下工作环境。”小伊表示，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她就试着去考了两次公务员，但都落榜了。

　　小伊坦言，之前两次考公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做什么准备，更没报什么考公辅导班，完全是去“裸考”的。公务员考试主要就是《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和《申论》两门科目。一直在学校工作的小伊写《申论》得心应手，但是在《行政职业能力测验》（以下简称“《行测》”）方面却不太顺利。

　　《行测》是客观题，内容包括言语理解与表达能力、判断推理能力、数理能力、常识应用能力和综合分析能力等。在120分钟内去做130~140道题，如果没有专门训练过是很难完成的。小伊坦言自己的数理能力相对比较弱，所以这一块总是丢分。

　　2018年底，27岁的小伊坚定了考公的信念，她还是没有去报班，但是试听了不少网上的免费课程，自认为多刷题就能去考《行测》。

　　2019年，小伊第三次考公笔试通过，得到了一个市属机关办公室的面试机会。

　　因为考公是先填写志愿再考试，所以报考什么岗位也很有讲究。“我以前曾在街镇实习过，那里的工作不仅繁琐而且婆婆妈妈，我觉得自己很难胜任，所以我就填了市属机关的职位。”面试的时候，小伊得知自己的笔试成绩是三位候选人中的第二名，由于她有学校工作的经验，因此面试时被问到的问题都很容易回答，最终她以总分第一的成绩得到了这个职位。

　　“后来我才知道，面试也有题库的，我在题库里搜到了我当时面试的题目。这也是很多考公培训班的培训内容之一。我觉得事业单位出来的人考公比较有优势，企业出来的相对就弱一些。我还陪我的企业朋友做过面试训练，她的思考角度和用词就需要调整。”小伊坦言，像她这样完全不上培训班就去裸考的人，在当下应该是少数，尤其当越来越多高学历的人也开始加入考公的队伍。

　　而且，小伊报考这个职位时还有一段“小插曲”。在报考资格审核阶段，这个职位所在单位的HR给小伊打了电话，希望她考虑其他岗位，并暗示说更希望招一个男生。对此，小伊回答说，自己做了很多功课，觉得这个职位最适合自己，不想改志愿了。“我本科专业算是文学，报考的面很广；但研究生的专业算是教育学，报考的职位有限。这也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所以在找报考职位的时候花了很多工夫。”小伊向《新民周刊》解释说自己当时竟然有勇气在电话里“硬刚”HR，就是因为每年只有一次填报机会，不想因为上不了台面的性别原因而轻易放弃理想的公务员职位。

　　而当小伊最终过了笔试去面试的时候，她发现包括她在内的三位候选人都是女生，这让她感到有些惊讶。“对于这样的局面我也想了很久，可能当时HR打电话只是为了试探我，看看我是否真的认定了这份工作。”

　　在2020年正式成为公务员后，自认为考公比较幸运的小伊又发现了市属机关相比街镇基层的一大优势：定职级（非领导职务）更加方便，而职级是确定公务员工资及其他待遇的依据。

　　一进单位，小伊就是四级主任科员，工作满两年就自动升为三级主任科员，而这两档对应的就是乡科级副职，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副科”。据她所知，很多街镇的“副科”名额有限，所以那里的公务员要等单位有人退休了，空出职位才可以评上“副科”。

　　在小伊的这个市属机关，要评上四级调研员（相当于“副处”）才开始卷，而此前的一级二级主任科员（相当于“正科”）是没有名额限制的，大家熬资历就行。对于坊间传闻“无知少女”（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在体制内升迁更快，相对符合这一条件的小伊却比较佛系，她坦言目前的自己只想在退休前评上调研员（副处）就行。

　　公务员的收入，在上海不算高。小伊是上海独生女，家里资助了首付，她当上公务员后就在市区买了一套很小的老公房，每天一部公交车就可以到单位。虽然路上单程就要一个小时，但她可以到单位食堂吃一顿丰盛的早餐。而且，单位待遇很人性化，提供一日三餐的食堂饭菜很便宜，有时食堂门口还有不定期的国际饭店蝴蝶酥等上海特色产品特卖。整个办公园区有理发室和咖啡店，价格也不贵。单位对面就是医院，配药也很方便。

　　对于当下的“考公热”，小伊的猜测是，除了稳定，很多外省市有为青年可能更加看重公务员可以直接落户。当然，“上岸”并不代表就是happy ending(美满结局)：水里浮游，是一种挣扎；“上岸”生活，是另一种挣扎。人人都以为“上岸”后，就是康庄大道。然而“上岸”背后，其实是一条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各有各的不易。

　　例如，体制内的工作不能有太多的个人想法，“你就像一颗螺丝钉，你也不知道配合你的螺帽是怎么想的，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哪怕有时手头的工作很无聊或者枯燥”。小伊举例说，有同事花了一整天整理出来的材料，最终领导写报告的时候只引用了其中一个数据。她还发现，自己午休的时候如果不睡觉而是在看书，可能会被其他年长的同事视作“异类”。

　　最关键的是，“一张报纸一杯茶”的工作状态早就是老黄历了。因为智能手机的存在，公务员的隐形加班现象也愈来愈普遍。“你到家了也要回领导消息的。可能他周五下午给你一个什么活，你不得不双休日在家干完。”小伊表示，自己有个男同事从大厂跳过来，就是为了不加班。但残酷的事实是，他发现自己薪资打了三折以后还是要加班，而且还很难对领导说“不”。看在“不会失业”的份上，这个同事后来也想开了。尤其在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以后，愈来愈多的人加入了考公的队伍，公务员的身份似乎比以往都要吃香。

　　小伊所在的部门相对边缘和清闲，这也意味着不那么受待见。“其他部门的同事如果要跳出去很方便，我们这边就很难。我们有时去外面开展工作也不容易，有时甚至还要和其他系统battle（斗争）。”

　　小伊是民盟盟员。“体制内领导基本上都要求是党员，我申请入盟的时候，HR还提醒我要想清楚。我觉得我可以在党外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参政议政和社情民意。如果我是党员，可能就没法提意见了。”小伊如今在盟内也有一定的职务，这让她在本职工作之余也有很多盟务工作去处理，这两年也提交了不少高质量的社情民意，发挥了民主党派的作用。这让她觉得自己这颗“螺丝钉”似乎更重要了。

上图：海安市大公镇城北工业园区内，年轻党员干部正对企业订单量及生产情况进行实地了解。

小薇：在街道有关部门“独当一面”

　　和市属机关的小伊相比，同样是90后的小薇（化名）在上海市中心某街道的工作就很有挑战性——作为社区发展办公室（以下简称“社发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职务“副科”），小薇的工作涵盖精神文明建设、宣传、科教文体等多方面工作，可以说“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小薇作为基层公务员做的就是穿针引线的活。

　　出生于1990年的江苏姑娘小薇告诉《新民周刊》，她很早就确定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大学毕业就选择了考公。

　　2017年，小薇在某街道工作的第一个岗位是街道党政办，具体工作职责是行政会务、文字拟稿等。这份工作让她对所在街道有了全面的了解，但很少有直面群众的时候。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小薇希望自己能够有更多直面群众、服务群众的工作机会。

上图：2023年4月，小薇（右一）参与协办区首届国际象棋邀请赛。

　　2020年，小薇有幸参与了街道其他条线的项目小组工作，小薇坦言，街道工作是一个“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上练”的过程，作为年轻人，只有去参与形形色色急难险重的任务，这样才会有收获和成长。“不是说你闷头在办公室写材料能够写出来的，这种感受度是完全不一样的。”近年来，街道党工委也是通过项目化的历练，抓实年轻干部的培养锻炼，通过以老带新的方式，把年轻干部放到不同的攻坚组去锤炼，比如征收组、课题组、重大市政工程组、“三旧”变“三新”项目攻坚组、应急事件善后处置组等等。

　　2021年，街道有一个去区委巡察组轮岗一年的机会，在组织的关心下，小薇作为年轻干部去巡察组交流学习。“以前这样的机会可能更注重工作经历、工作阅历的积累。近年来，区委更加注重青年干部的培养，给年轻干部提供了更多锻炼交流的平台，让我这样的90后新人也有机会去学习锻炼。巡察组是个大熔炉，组长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前辈，是处级的领导干部，组员们也都是从各个部门抽调过来的，有很多相互之间学习和借鉴的机会。也正是因为有了区委巡察组工作的机会，让我能够跳出街道，来了解全区其他部门的重点工作任务。也是巡察工作的经历，让我增强了底线思维，时刻牢记党员身份，严格遵守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把巡察‘关键少数’的过程当成审视自己、修正自己的过程，下一番真功夫、作一番真思考、得一番真锻炼，实现学有所获、思有所悟、行有所为、力有所增。”

　　从区委巡察组交流学习回来后，小薇从党政办转岗至社区发展办，任部门副主任。“体制内每个单位的编制数和职位数都是核定的，如果考公的小伙伴看发展前景，其实现在的环境是非常好的。”

　　像小薇这样的条线除了日常联系、服务群众，还需要承担宣传工作的职能，365天推文不断，有些文体活动也需要在下班后或是双休日开展，以便吸引更多居民参与，这也意味着经常性的加班成为常态。“这样的现象目前在体制内不算个例，工作任务相对都比较满。”

　　“基层工作要有热情，更要有韧劲；要不怕苦，更要不怕难。作为年轻干部，要珍惜多岗位历练的机会，争做‘斜杠青年’，只有永远保持向上的学习心态，苦练本领，尤其是提高群众工作的本领，才能更好地履好职尽好责。要用活接地气的群众语言，传播‘好声音’、正能量，也要以时时放心不下的责任感和事事落实到位的执行力去解决好群众的烦心事、忧心事，真正做群众的知心人、贴心人。”记者｜金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