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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博文:评弹“就”年轻

日期:2024-09-18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评弹要‘就’年轻,不是拯救的‘救’,而是就先的‘就’,要想办法让这门艺术喜闻乐见,通过我们的艺术,告诉年轻人什么是评弹,什么是江南文化、海派文化。”
记者|王悦阳


  评弹起源于苏州,是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的合称,是江南特有的说唱艺术,传承数百年而不衰,并首批入选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评弹于晚清传入上海,一时间以表演评弹为主的书场、茶楼遍布全市城乡,尤其是20世纪20年代初电台兴起,更加促进了评弹艺术的发展,到三四十年代,上海已成为了评弹演出中心。

  时至今日,评弹艺术作为江南文化的代表性曲种,以其丰厚的底蕴、丰富的内涵和灵动的表演形式深受大家的喜爱。长衫旗袍、琵琶三弦、吴侬软语的说唱艺术和江南的景、江南的茶是密不可分的,正是这门极富江南感染力的艺术,让一代代的传承人为之充满自信。

  有“吴韵一哥”之称的评弹名家、上海评弹团团长高博文,无疑是古老的评弹艺术在当今时代守正创新的代表人物。白净面皮,修长玉立,谈吐轻柔,举手投足间总是一派儒雅蕴藉的江南文人气息,熟悉高博文的人都知道,舞台上虽然经常操着一口苏州话,但高博文却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他的温文尔雅和烟柳弄晴的江南风情甚是匹配。自小受江南文化的熏陶,高博文对江南人的气质精神有很深的体会。“江南人首先很会动脑筋,善于利用一切资源丰富自己的生活,打造自己的生活,评弹中讲六白,既有内心的独白还有旁白,你可以是书中的人物,也可以是客观的第三方,所以听评弹的人,处事更加周全、客观。”

  9月12日,高博文来到“2024上海智慧女性读书论坛”的现场,以“传承之美”为主题,为大家带来了一次名为《心中的江南,柔秀的评弹》主题演讲,讲述评弹艺术的前世今生,分享当代艺术家传承创新的点滴体会,一曲清歌更是令现场余音绕梁,曲调婉转之间,便带观众进入江南烟雨朦胧之境。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专访时,说起自己毕生从事的艺术,高博文更是感慨万千:“评弹要‘就’年轻,不是拯救的‘救’,而是就先的‘就’,要想办法让这门艺术喜闻乐见,通过我们的艺术,告诉年轻人什么是评弹,什么是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令人欣慰的是,通过多年经典复排,深入高校与创新剧目相结合的实践与探索,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走进书场,静下心来聆听评弹的柔秀之美。


江南文化


  “70后”的高博文师承饶一尘、陈希安、赵开生等多位弹词名家,也是评弹“魏、沈、薛”调及弹词《珍珠塔》的传人。小时候,他的评弹启蒙来自收音机。“当时功课没有那么多,放学回家就打开收音机放边上听,当时有每天一回的‘空中书场’,讲长篇评话《三国》《英烈》等。在弄堂里,街头巷尾都是这样的声音。”

  1987年,高博文考入重新恢复招生的上海戏曲学校评弹班,班里只有十个学生。当时风华正茂,期待有所作为,毕业之后的迷茫却似当头一棒敲醒众人。“我是1991年毕业的,当时的传统文化处在很纠结的状况,到底怎么走大家都不知道,好多人出国或下海。我心里也有波动,很感谢那时一位智者一语点破了我。他激励我,这个事情还是需要人的,别人都走了,你留在这儿,你要坚守,机会也更多一点。”于是,高博文成了那届评弹班留下的“独苗”,进入了艺术圣殿——上海评弹团。“很幸运,我进团的时候,许多开宗立派的艺术大师都健在,见过真佛,才明白这门艺术的博大精深,也因此咬牙坚持下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大环境越来越好、传统文化越来越受关注,我很欣慰地感到,当年自己的坚守是正确的。”

  “评弹艺术经过了数百年的绵延发展,上海评弹团作为评弹界乃至曲艺界第一个成立的国有院团,数十年来,始终是开风气之先、勇于创新的团队。”说起从事了大半辈子的评弹艺术,高博文的眼神中总有着强烈的光彩与信心:“犹记七十多年前,十八位当时的名家毅然决然放弃了舒适的待遇,决定组织起来接受党的领导,从而开创了一条艺术传承和发展弘扬的新路。上海评弹团曾经拥有一大批流派创始人和著名艺术家,创造了中篇评弹、革命诗词谱唱等表演新形式。蒋(调)、薛(调)、张(调)、严(调)、杨(调)、琴(调)、丽(调)、姚(调)等经典流派影响巨大、流传深远。传统书目曲目的家底积累厚实繁多,新编古今题材的各类作品成绩斐然,正是有了这些前辈一代代的耕耘创造,我们对这门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充满了尊崇和热爱,使精准传承和发展弘扬有了更坚定的信念。”对于上海评弹团的前世今生,高博文如数家珍,在他看来,戏以人传的最大底气,正在于一代代非遗传承人的不断求索、守正与创新。

  在高博文看来,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给评弹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条件。“江南水道纵横,古镇众多,每个地方都有那么一两个茶楼,里面能喝茶也能听书,说书先生承担的主要角色就是传播信息、时尚。”书场里的说书先生不仅会讲故事,通晓最新信息,同时也教做人。“评弹讲述的是中华传统美德,守信,爱国,孝顺父母,当年没有义务教育,从评弹里能学到很多为人处事的方法,工作怎么做,对父母怎样做,社会风尚都在里面,所以当年说书先生每到一处都很受欢迎。”在他看来,评弹的调派各有特色,“老师们根据自己的嗓音,根据自己所演的人物来创造,有高亢的,有宽广的,还有些是比较尖的,我们是说唱艺术,流派叫作‘调’而不是‘派’,吴方言是江南文化的重要组成,普通话有四个音调,苏州话有八声,其中蕴含了当地的细节和民俗”。


海派文化


  尽管拥有着极为丰厚的“艺术家底”,但高博文也清楚地认识到,优秀传统文化仅仅只有继承是不够的,必须跟上时代的需求和观众审美情趣的变化而不断发展。“近年来,上海评弹团始终秉承守正创新理念,传承和发展并举。我们建立了清晰的有针对性的继承谱系,让每一位青年演员充分认识到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内涵,感受到自己身上承担的重大责任,并以科学的激励机制来鼓励他们,通过传承书目对唱腔流派和表演风格也都进行了系统的学习继承,使这些优秀的评弹瑰宝得以继续流传后世。”

  如何让评弹走近年轻人,高博文一直在探索评弹的跨界,从“摇滚评弹”“爵士评弹”,到和流行歌手跨界,再到极具创新的新评弹作品。“现在年轻人的节奏、审美、情趣,和过去大不相同,评弹要献给今天的年轻人,必须要改变它。但是这个改变建立在丰厚的文化底蕴上,而不是彻底把过去抛弃来新的,新的人也不爱,老的人也不要听。所以我们承担的责任非常重,必须有几条腿同时迈进。时代在变,节奏在加快,我们必须要向年轻人讨教,比如评弹《繁花》把当代的时尚元素融进去,所以很受年轻人欢迎。”

  “写《繁花》的阶段,我耳朵边一直有一位苏州口音的上海老先生,一个人慢慢讲,声音不温不火,不高不低。再麻烦的背景名堂,再吵闹的男女对白,先生总是笃定泰山,有哭有笑,有俗有雅,说得源源不断,像是用不着我考虑,我只要听,只要记就可以了,真是特别……今朝是高博文先生来说《繁花》,像这个过程今朝又回转了,回到一部评弹说书先生的书里,有意思,苏州口音,上海口音的老先生一转身,回进了传统大世界,一个可以开口说,开口唱的环境,我这是做梦,还是真的,蛮好蛮好,我乐观其成的,谢谢高先生。”这是《繁花》作者金宇澄早年听了评弹版《高博文说繁花》后说的一段话。正如一部《繁花》,无论是电视剧版还是话剧版抑或评弹版,响还是不响,其实都绽放了属于上海的时代底色。

  从2016年开始,《高博文说繁花》一上演便大受欢迎,无论是在书场、小剧场、大剧场,甚至室外演出,观众都络绎不绝,这部改编自金宇澄的茅盾文学奖获奖沪语小说的评弹作品,描写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和八九十年代间阿宝、沪生、小毛等一众上海人的生存状况。演出按照评弹的叙事传统,每一回书目对应小说的一个章节,既相互关联又具有独立性,一回书讲述一个原汁原味的海派故事,包罗万象,精彩纷呈。

  《高博文说繁花》人物繁多,关系交错,情节密集,演出以苏州方言为主,人物对话以上海方言为主,弹唱则保持评弹的传统曲调,保留了这一曲种的独特韵味。以往,评弹所有的演员一开场就会出现在舞台上,但《高博文说繁花》做出了改变,用了更加“戏剧”的方式:开场两位说书人在叙述时代背景时,表演沪生和梅瑞的演员并未上场,而是在场下等待自己的戏份。当两位说书人迅速将时代背景叙述完之后,并非生硬地说“书归正传”,而是由画外音(当时的流行歌曲)自然地引出梅瑞的出场......正如金宇澄所说的那样,《繁花》是要“使得外地的朋友能够了解上海的市民生活是什么样子”。

  对此,高博文表示,只有对传统评弹感悟得深,才能创新,才能演好《繁花》。作为一门叙事性的艺术,评弹的叙事方式有别于小说、戏剧、电影等,其一大特点是着力于人物性格的刻画、内心世界的描摹和矛盾冲突的开掘,有时不惜加以浓墨重彩的渲染和精雕细刻的描绘。于是在原著的深刻体会下,再结合评弹艺术的特点,便有了《高博文说繁花》。“这是评弹体现海派文化的一次尝试,细腻的说表与演唱背后,显现的是海派文化的叙事气质和味道,脚踏实地的生活氛围与烟火气息。我们尝试用评弹的艺术手法让《繁花》在舞台上更有立体感,更具趣味性。”

  出人意料的是,《高博文说繁花》不仅在江浙沪地区引起热议,更获得不少香港地区观众的喜爱与认可。2019年5月在香港地区演出时,台下的年轻观众达到了一半以上,而且大多数是江浙沪籍的第二代、第三代在香港的青年。“其实他们对江浙文化已经生疏了,但是通过《高博文说繁花》,既让评弹这样的以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为代表性的剧种,父辈甚至祖辈喜欢、眷恋一辈子的剧种被了解,被喜欢,又让年轻观众对上海文化有了很深的印象。”


红色文化


评弹《千里江山图》剧照。


  今年7月11日、12日,改编自孙甘露先生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千里江山图》的同名评弹作品,首次上下部连演,全本亮相天蟾逸夫舞台,获得好评。“《千里江山图》没有脸谱化的人物,那些革命先辈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他们为了理想信念,为了国家、人民的未来挺身而出,如评弹中所唱——理想信念深铭记,千钧重任一肩担,位卑岂敢忘忧国,天地生民系心怀。”高博文说。

  向来以柔美抒情著称的评弹,如何演绎红色文化,展现革命题材?对此,小说原作者孙甘露坦言:“我曾经幻想过这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各种形式,但唯独没有想过会被评弹演绎,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发现用评弹来演绎可能是再恰当不过了。因为在上海这个地方,在中国的南方,用评弹的方言来讲述这样的一个特殊的故事,描绘当时的时代风云,以及社会生活、万家灯火,我觉得效果可能是非常强的。因为你很难在一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完全使用方言,所以我个人抱着极大的兴趣,并期待这样一部作品。”

  事实上,评弹作为江南文化的代表,演绎红色文化,历来是有传统的。“上海评弹团建团七十多年来,拥有《白毛女》《刘胡兰》《红梅赞》《江南春潮》等至今为观众津津乐道的红色作品。2022年中篇评弹《战·无硝烟》摘得中国曲艺牡丹奖节目奖(榜首)。”高博文自豪,评弹团有丰厚的红色作品“库存”。守正方能创新,传承充满自信,在高博文看来,这一代的评弹艺术传承人,无疑具有更坚定的文化自信与自觉。“我们评弹艺术的文学性要求很高,文本尤其重要。很多人都说,评弹尤其应该改编文学作品,而且应该改编当代文学,这样起点就高。”从《繁花》到《千里江山图》,这也是上海评弹第二次改编茅盾文学奖作品。不同于《繁花》的海派气质,对于《千里江山图》,高博文追求“不只唱流派,更要塑造角色,让观众听得过瘾、看得感动”。

  毋庸置疑,对于这样一部情节复杂人物众多的25万字的小说,如何用两个晚上的评弹演绎,高博文坦言挑战很大。“如果用平常的传统形式一桌三椅,一桌二椅,我觉得当然也好像相对容易一点、可行一些,但是上海评弹团的特点就是希望在整个表演的形态上,以及审美情绪上都要有所突破,有一些创新,要有一些拓展,这才是我们做这样一部作品的初衷。”为此,这个集结了全团最强阵容的剧组始终在不断摸索新的表演形式,但高博文表示,虽然会有创新,还是会立足评弹本体,发挥评弹说、噱、弹、唱、演之艺术特色,探索评弹演绎红色谍战、表现重大题材的艺术空间——舞台呈现上会有一些符合现代审美的新尝试。诸如说书先生不穿长衫旗袍,而是穿上角色的服装。台上不只有“一桌两椅”,而将进行“沉浸式”的空间营造,在舞台调度上将引入现代剧场手段,以期让小说名著在舞台上呈现得别致、精致乃至极致。

  值得一提的是,向来擅长塑造正面角色的高博文,此次挑战演出反派角色,扮演国民党“王牌特工”易君年,这也是他自己选择并提出的挑战。“易君年是一个外表绅士、性格复杂的人物,他高大帅气,生活有品味,连香烟都只抽‘茄力克’,演绎他不是要塑造一个让人恨得咬牙的‘渣男’,而是不断挖掘易君年一切行为的内心逻辑。”

  从吴侬软语的江南文化,到烟火气息的海派文化,再走进激情燃烧的红色文化,古老的评弹艺术,在新时代守正创新的道路越走越宽,越走越好,正如高博文所说的那样:“我们不能总在同一批花上采蜜,要开辟更大的花田,激起更多年轻人对海派文化腔调的喜爱。”记者|王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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