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
江泽涵(广州,销售)
我在广州工作的时候,住在郊区乡下,认识了有洁癖的鲁老人。在龙钟之年,他似乎精力还不错,稍一闲下,就擦拭各种物什。灶膛桌椅锃亮锃亮的,橱窗的缝隙也闪着光,屋里屋外纤尘不染。几年前,鲁老人去亲戚家做客,才迈进门槛,就挽起了袖子,要打扫院子。主人起先连声抱歉,后来是反感,再后来,就习惯了,你肯给我免费服务,何乐而不为。
鲁老人住在老式的大杂院里,外乡人一看各家门口,会认为这院的人都爱干净。其实只有鲁老人爱干净,其他人家里都一个月不清扫,他经常喊闻到味道。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鲁老人都很少出门,在他看来,大街、弄堂都太脏了,心里很不踏实。如果去打扫,非折腾掉半条老命,只好眼不见为净。不得已上街了,他还是会按捺不住,这儿不干净,那儿不干净,挨家挨户指手画脚。
鲁老人的勤劳没有换来赞赏,反而得了个“惹人厌”的绰号,见到他的身影,听见他的声音,唯恐闭门不及。
有一次,鲁老人路过西头崔寡妇家,见门口的鸡冠花的秆子积了泥沙,想叫崔寡妇去洗干净,可人家出门了,他就代劳了。崔寡妇回来,见鸡冠子摇摇欲坠,秆子也软了,还附着黏糊糊的汁水。
崔寡妇不必问人,就知道怎么回事。她怒气冲冲到了鲁老人家:“你个老家伙,吃饱了撑着呀!”鲁老人也不恼,依然故我。
又一次,鲁老人到了我住处门口,我刚好扔了一张德芙巧克力的糖纸。“哎呀,你这地多久没拖啦?”“我才拖完呢。”在他看来却很不如意,见我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想自己来帮忙。
我觉得好笑,问:“这毛病什么时候养成的啊?”鲁老人摇头:“很……很早吧,记不起来了。”我又问:“看见脏东西,不去弄干净,你也不会怎么样吧?”他的拳头绷紧了:“难受,心里难受。”
有一段时间,鲁老人不洁癖了。我们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坐在自家门口,嗑瓜子,啃花生,随手扔地上……没有洁癖的鲁老人,风趣健谈,跟他聊天很有意思,我们都跟他来搭讪。
有人指着水泥地上刚落下来的一片绿叶:“哟,您今儿咋闲了,门口都脏哩!”鲁老人说:“我孙子回来了,他要去考公务员了。”那人说:“这两件事不相关啊。”鲁老人说:“我孙子很孝顺!我这会儿扫地,他一定过来帮忙。”
一个月后,孙子就回去了。鲁老人立刻展开大清洗。自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平易近人的鲁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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