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交
霍寿喜(安徽铜陵,气象员)
那年秋天,我在大别山某气象站开始从事农业气象工作,我们的油菜观测点选在农科所试验田,也因此,我认识了所里从事农田管理和作业的杨队长。
其实,“队长”的头衔不过是农科所里的人随意叫的——农忙时,农科所都要请附近农民到大田帮忙,而杨队长是农科所的常年临时工,当然就是头头了。和杨队长相仿佛的是,我当时任职的所谓“农业气象研究室主任”也没有级别,是个干活的职务。
第一次见面时,杨队长就说我了不起,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主任,还说他最喜欢天气预报广播,还去过我们气象站,见到过几号几号值班员等等。这些话,自然拉近了我俩的距离,我们聊得很投机。令我不能相信的是,五十多岁、腰板挺直的杨队长竟然还是单身。“老光棍喽!”杨队长一声长叹,像是有什么心思。原来,杨队长所在的村庄,人多地少,几分稻田仅能糊住他的嘴,哪有能力成就婚姻大事呢?
一个星期后,油菜出苗了。按照农气观测规范规定,作物出苗时要确定观测点,这就需要用八根竹棍类的东西作标记。我那天恰好是空手步行来的,什么也没带。而气象站距农科所少说也有四里路。见我着急的样子,杨队长就过来了。
“原来是要几根棍子。”杨队长放下铁锹,说到所里给我找找。我跟着去了。杨队长的住处是农科所的仓库,农具倒不少,就是没有细棍子。我摇头欲走,就见杨队长掀开床上的被褥,一排整齐的竹板就露了出来。啪,啪,杨队长用力掰下两条,不容分辩地说:“先用着,明天我再给你弄几根长一点的。”边说边用手将长竹板断成八截。我在菜田定点的时候,才发现有一节竹板竟印着血迹。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第二天下午,我怀揣一包龙泉香烟来到杨队长住处,我向他敬烟,并说这包烟是专门买给他的。杨队长先是推让,后才在我不停的劝说声中接过香烟。吸了烟的杨队长,话就多了起来:“我这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当干部的,但像你这样诚恳、直率的不多。你上次劝我戒烟,我也想戒,可是,农闲时一个人非常孤单,不抽几根,心里就闷得慌。”杨队长说罢,长叹了口气。
我就对他说,我也是个单身汉,下班后也时感寂寞,只不过我不是用烟来解闷,而是用书。杨队长又说他不识字,可怜。我不吱声了。出门的时候,我的心很沉。
油菜在杨队长的精心管理下安全越冬。第二年春天,菜苗长势喜人。我和杨队长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忘年交。为了保证我的观测记录不被遗漏,杨队长专门用一个小本子记载田间管理项目。不识字,杨队长就用“画”来代字。浇水,就画水的波纹;锄地,就画锄头着地;打农药呢?干脆就画一只喷雾器。这种“象形”字,我看了时常叫绝,便在这种字旁边写上标准汉字。没想,到了油菜成熟的时候,杨队长也可以用汉字写田间管理项目了。好个杨队长!
说不清该高兴还是遗憾,就在油菜收割后不久,我接到了工作调令,要调到父母所在的城市工作了。临行的前一天,去杨队长处告别。就见杨队长眼圈有些红,就听杨队长一遍又一遍说祝福的话。
第二天上午,正当同事在帮我整理行李,杨队长来了。他一个人把我的皮箱、被子等行李搬到板车上,还硬要一个人送我,说别耽误同事的工作。
到了车站,杨队长已是一头大汗。趁着还没检票的空儿,去小卖部买了一只带电阻丝的打火机。我对杨队长说,野外干活风大,这玩艺派得上用场,送您作个纪念吧。杨队长这回没有推让,想说什么,却像是怕说不好似的,又止住了,这神情使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只好转身,检票,上车。车子开出站时,杨队长站在出口处对我招手、说话,可惜车内嘈杂,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和杨队长分别已经二十多年,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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