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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祭,十里戏

日期:2017-01-11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胡 健(上海,国企干部)
 
  去年赴老家寻访家谱,听叔叔提及某位祖宗极为显贵,其标志就是去世后送葬队伍“五里一祭、十里一戏”。当时没太懂,难道办丧事还唱戏?
  这次回宁波乡下参加叔叔的告别仪式,果真看到了祭和戏。
  进村下车,还没进门,就听到呜呜拉拉的音乐和戏调子。起初以为是传说中农村的哭丧。进去看,职业演出的架势。院子一角屋檐下,坐着五六个人,中西乐器、谱架、功放喇叭、卡拉OK式的话筒,还有统一制服。
  向堂妹们打听,得知是花4500元从外头请的戏班子乐队。前面一天配乐做佛事,今天配乐做敬拜仪式。当然这钱赚得也蛮辛苦。两天两夜坐在那里,只有后半夜可以闭眼小歇一会儿。白天及上半夜繁复仪程进行时,他们得时刻警醒着进行配乐。譬如说有人进来吊唁,就一阵出场鼓点。亲戚朋友按序向死者敬香端食洒酒时,则该静时静,该响时响。闲暇时,还唱上几段戏。整个氛围被他们整得松紧有度,并不悲哀。其中越剧梁祝的《十八相送》,甚至有些俏皮和小欢乐。
  叔叔突发急病去世,我们从上海启程长途奔丧,是红着眼睛、含泪进村的。但悲伤的情绪却不知不觉被戏的气氛消解了。甚至于感到这祭拜本身就像是一出戏,而黑白布设的灵堂像是一种特殊的舞美。
  下午3点,仪式开始。一阵鞭炮声响后,叔叔的三个女儿身穿白色孝服,跪在贡桌边。他唯一的儿子上场,也是全套白色孝服,在族中长者的指示下,一组跪拜动作,敬香。桌上4排12行干果水果菜肴,得一样样用托盘端起示意给死者享用,点燃锡箔做的元宝……一场下来半个小时。然后是儿媳妇携年幼的孙子重复一遍。
  接着是所有的亲友逐批上前祭拜。我们一开始搞不清顺序,不敢离开。晚饭后才得知最近的亲戚排在最后,轮到我们大约晚上11点。等待的感觉像是演员在候场。终于有些明白,祭和戏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想起祖宗的五里祭、十里戏。据说那次送葬走了三四十里路。古时没有汽车,一大家子人情绪悲哀地抬着棺木走那么长的路,是需要这样的小歇排解情绪,提振精神的。
  人生如戏,叔叔74岁的人生谢幕了。祭和戏,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晚辈给予前辈的致敬。
  院子里戏班子的声响太大,锣鼓通过喇叭声传出时,简直震耳欲聋。我们一开始担心是否会吵到邻居,引来争议。村子里房子挨房子,院子连院子,通道也就三四步宽。后来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隔壁几户院子大门始终紧闭着。估计没人住。后来知道村里青壮年都外出谋生了,只有少数老年人留守。我叔叔的院子里两层楼房七八间屋子,平时也没人住。三女一子,都已结婚成家生子。两家住在宁波城里,两家住在宁海县城。他生前和婶婶也随子女住在村外。
  村里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看到人。在村口一栋公共建筑里,二楼大厅摆了十几桌。我们在村里吃了早中晚三顿饭,都是一百多人一起吃。估计全村的人都来了。桌上酒水饮料,还有各类海鲜和大闸蟹。我们暗暗说,这酒席水准不低,尤其其中的咸菜蒸大黄鱼,在上海可是天价。厨师水平也不错,味道、摆盘有模有样。
  跑堂端菜的是几个老汉,虽然业余,穿着便服,甚至叼着香烟,烟灰随时可能掉进菜里,但手势娴熟,一臂膀端三盘菜送到三张桌子,步履快捷避开喝酒聊天乡人出其不意的手势。估计他们年轻时曾在饭店打过工,或者是年老回乡后才学起。在本村承办较大型酒席也是这群六七十岁老人发挥余热、家门口打工挣钱的一种办法吧? 
  同时,村民也有这种需要。一个村子几百号人,外出打工做生意,走得再远,红白喜事还是得回村里做的。如叔叔的儿子即使已住到县城,但结婚酒席还是回到村里,并且就在这个大厅摆的。因为难得回来,在家办大型酒席待客很麻烦,外包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其实,也就是红白喜事,这时候的祭和戏,才让这个已经衰老、空虚的村子有了记忆中的活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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