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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道岔的手和写字的手

日期:2017-01-24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陈国庆(江苏南京,铁路工人)
 
  检修完道岔回来,天色已晚。放下工具包,脱去工作服,在水池边洗手。用洗衣粉洗。双手沾满了油泥,洗上两三遍,还是不能彻底洗干净。憨厚的指甲盖内,老实的手指皮肤皱褶中,依然是斑斑点点的黑色污垢。皱纹里像嵌了一道道短而密的黑线头。大多数污垢都是一些老渍子了。常年累月与油污打交道,这些污垢也跟我亲热很多年,和我的皮肤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已长进肉里了。
  胡乱地搞一点东西吃了,就拿起一本书来读。旧书,在地摊上买的,三五元一本——新华书店里的书买不起。虽然书是廉价的,但书里的字一点也不廉价,都是大师们毕生心血的结晶。花三五元买大师一生的智慧,真是很划算。有时看了书后,就想发点小感慨什么的,忙摸出一叠泛黄的稿纸铺在饭桌上,手上粗糙的毛刺把稿纸拉得呼啦呼啦响。常常瞪着牛眼,脑门子都沁出汗来,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刚刚蛮有些想法的脑袋也是一片空白。夏天的时候,苍蝇却来帮忙,停在稿纸上,留下许多我看不懂的“字”。面对它们的帮忙,我除了发出无奈的苦笑外,就感叹又浪费了一张好纸。想我拿得动铁锤、扳子的手,干得过钢铁之躯的道岔,难道真的拿不起小小的笔,对付不了绿豆大小的字?写字真不容易。因而,我对写字出书的人,内心从来都是充满了敬畏。
  有时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硬着头皮写了一个千把字的小文,便虔诚庄重地打在电脑上保存下来。我打字很慢,是“一指禅”的功夫,如同游泳姿势中的“狗刨”,既丑又慢。折腾老大的劲,溅起老高的水花和声响,光标还在原地闪动。“龙配龙,凤配凤,秃子嫁给癞头疯”,我的丑陋的打字水平正好配上我的垃圾文字,一对“村夫妻”,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家里的电脑上网后,我也把一些自认为写得还不错的小玩意儿贴在网上。我认为的“不错”,也是关起门来自家搞的“选美”,是矮子里的将军,很难为读者,贻笑于方家了。但我不怕出丑,皮厚,与“芙蓉姐姐”有得一拼。内心也和铁轨一样坚硬,受得住火车轮对的碾压。我这样做,漫无目的,只是出于对文字的喜爱,一如“麻友”畅谈“麻经”,交流心得。
  如今的物质社会里,一个人到中年、在现场一线工作的铁路工人,不把心思花在赚钱、买大房子,率领家庭奔小康上,而是一天到晚捣鼓这些既不能当吃又不能当喝的东西,简直太落伍了。说“落伍”都是客气的。按现在流行的说法是脑子进水了,“二极管短路了”。费纸费墨还费电。整晚对着电脑熬,花钱不说,还赔进了身体和健康。有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同学见到就问:“还在搞创作?真不容易,钦佩!”这话,听着不是味儿。
  可我的老婆不嫌弃我。见我又会写字又会“打电脑”(这是她的说法),真的很佩服我。她文化程度不高,见识也短,没什么能耐,但和我一样,钦佩有文化的人。我们都是因为自己少文化而钦佩有文化的人,是真钦佩。她发手机短信有不会写的字,问我,我说了,她满足地离去;我偶有写不出的字,问她,她恰好会,说了,我高兴地写了,她兴奋得脸上飞起了红霞,像个小姑娘;我的老娘喜欢我,把我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剪下来,贴好,保存起来,闲时就戴着老花眼镜翻看,一遍又一遍,如老农数着手中的稻谷;我的上中学的女儿却埋怨我:怎么我的老爸没有把他喜欢文字的基因传给我?她常常为此而咬牙切齿,小模样淘气又可爱。
    我喜欢文字,看来这一辈子,只愿在文字的舞台上转悠,这仿佛是宿命。如同电影《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舞台就是他的全部。站在这样的文字的舞台上,苍凉也好,悲伤也罢,我只愿做这样的青衣。有没有灯光,有没有喝彩都无关紧要,自己给自己数着板眼,用碎急的台步,用一生时间,去跑生命的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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