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的力量
曾德琨（上海，教师）
在西藏，稀缺的资源，除了氧气，就是人才。内地为西藏办学，最早可追溯至清光绪的京师满蒙文高等学堂，曾专门设立藏学校，以期解决西藏的人才问题。我校有西藏内地班学生，他们小学毕业后就选拔到全国各地的初中就读，中考时又进行一次报考，再次分配到各地的高中读书。自小就离开父母、家乡，他们习惯了一年只回一次或者两次家乡，自此，家乡于他们的印象就只有冬夏，没有了春秋。
我们老师护送孩子回藏的那天，拉萨布达拉宫广场的大屏幕显示气压655百帕，我们习惯的正常气压760百帕，但这样的低压还不会引起不适。天气很干燥，我们对盛夏的气候产生了误解，冬季才会用的滋润护肤品都没带来。刚下飞机，明晃晃的太阳便刺得大家戴上了墨镜，小丽急急地打开护肤霜，谁料里面的液体更急，直接喷了出来，喷到了我的脸上。我们拿出带来的零食，塑封的小面包、派等都气鼓鼓的，显得很理直气壮，密闭性很好。此时仿佛听到溶解在血液里的氧气也“嗤嗤”地往外逸，好像汽水瓶开盖减压后的声音，同行的老徐有点晕了。
8月中旬，西藏的中小学就开学了，每个小孩头上都顶着长舌头的帽子，太阳太灿烂了，拉萨市就是一座日光城。班里的小索说她小时候不愿老戴帽子，结果晒黑了，颇有些懊恼，但牙齿洁白无瑕且整齐，让我屡次羡慕地问她是不是总在嚼口香糖的原因，她自豪地甩着马尾辫告诉我：“是我们那水质好！”嘴里顺便爆出将口香糖从牙缝里挤破的噼啪声。小索若是很专心地在思考问题，牙帮子会很愤怒地快速震动，嘴里传出口香糖被压迫后的抗议声，最后小索吐出一个大大的白泡，屏息收官，好像太极拳最后一招。此时有点心虚，便贼兮兮地望老师一眼，若和老师对上了眼，整张脸立马像被熨斗烫平般，一副“发生什么事啦？”的表情。刚才的确发生了一件惨案：有一对比翼双飞的蚊子正巧路过小索的“百慕大泡泡”，齐齐地被粘住、殉情于小索的口内，目睹悲剧的我决定不告诉小索为妥。藏班小孩对别的零食不感兴趣，口香糖是必备的，刚入学那段时间，班级地板上总是有黏黏的感觉，于是停课安排全班都趴在地上铲这种胶黏剂，以后就没有这种现象了。
有天晚自修时，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小央金怯怯地问我：“老师，你要买天麻吗？”她把背在身后的手挪到前面，拎着一串用绳子绑起来干瘪的棕黑色的物事，像一串风干的小黄鱼。“两百块，我爸爸说。是野生的……”第二天，我从班主任那了解到她家境困难，想把家里带来的天麻换成生活费。我请她到家里吃饭，聊了聊她在家里帮忙挖虫草、做农活的事，帮她跟学校申请更多的补助。
三年的高中生活结束了，他们都考上了大学，不少是重点大学。临别时的茶话会上，巴桑突发奇语，他说他至今有一件事还没有想通：为什么高一教他的女老师中有三位都在同一年怀孕生子了。他的疑问引起了哄堂大笑，等大家笑够了，他自己回答说：“因为我们班吉祥！”藏班的学生从初中开始就过着集体生活，远离家乡，虽然每次从西藏返校，都很舍不得家里的藏獒、弟弟妹妹，但他们知道这都是为了学到更多知识回去建设家乡。占西藏总人口大约1%的内地西藏班毕业生，成为带领西藏发展的新群体。尽管人数不多，但他们中的许多人陆续成长为所在行业的中坚力量。
学校节假日会安排他们出去旅游，在大巴车上他们有唱不完的歌，可以唱几个小时不重复曲目，司机师傅在美妙的歌声中开车也不觉疲倦。和西藏班学生离别的日子里，脑海中盘旋的都是卓玛、旺姆们嘹亮的“呀拉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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