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母亲
华明月(江苏南京,副刊编辑)
在上海码头踏上邮轮之前,我以为邮轮生活无非是一座海上浮游的休闲城堡。我和闺蜜租用了WIFI发射器,但我完全没有料到,入住舱房,结识了另外两位中年大姐之后,那个WIFI发射器白租了,我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中年大姐程女士是我的邻床,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是带着跑鞋上的船!在长达7天的旅程中,她每天一大早就换上跑鞋出门去。第二天,我忍不住好奇地跟了出去,就见程女士绕着甲板在一圈圈地跑步。
原来,她和丈夫,以及另外三对一同组团来的夫妻,是在一个类似“失独阵线联盟”的公益组织里认识的。因为各种原因,他们都在失去生育能力的年龄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程女士的儿子在26岁那年因淋巴癌去世,儿子走前,有突然清醒的时刻,曾经叮嘱父亲:“带着妈妈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儿子不孝,拖累你们了。”之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儿子走后,程女士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不断涌出泪水的空皮囊,精神、体力、思维,都是空的。儿子留下的缺了一个齿的梳子,儿子用过的鼠标,儿子买回的冰箱贴,都如带着芒刺,在她的心上扎出血珠。一度,她甚至路过超市里的冷柜也会泣不成声,因为,那里陈列的一排排酸奶,是儿子病重之际,唯一咽得下的食物啊。
直到她丈夫在网上找到这个“失独阵线联盟”,找到联盟的负责人宋大姐。大姐二话没说,骑上自行车就穿越了半个城,与程女士长谈了一晚。两个女人且说且泣,且笑且哭,回忆他们的孩子,她们一夜未睡。也是奇怪,之前所有的眼泪都只是沤烂了人的心,而这场哭,却像一股股温热的泉水,洗掉了程女士炼狱般的痛苦。
哭到最后宋大姐提议说:“咱们应该走出去,替孩子去看看这个有趣的世界……瘫坐在伤心泥浆里一辈子不起身的妈妈,咱在天堂的孩子看着放心么,好受么?”
程女士由此慢慢地走出来,开启了人生的新鲜体验。她在澳洲大陆第一次剪羊毛,在长白山第一次滑雪,在海南第一次学浮潜。她就像一条饱经沧桑的老船,尝试重新出发,离开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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