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远航都是恋爱模式的重启
和王凯喝酒,倍儿爽,左一杯右一杯,来者不拒。可是和他聊天,蛮困难,有一句没一句,几次试图挖出点料来,他总是嘿嘿一笑,不吐露半片云彩。
一个人,每天驾驶八九层楼高的远洋货轮,穿行在茫茫大海上,该有多少悬念,多少故事?王凯就一个字:没。
人从事某种职业久了,大概真的会有“职业病”。王凯大学毕业后,每年都有半年时间在船上在海上,最长的一次14个月。船上的日子,每天可以说话的人就是那些,可以说的话也就那些,一个段子能说上三五遍……渐渐地,他把自己调成了“静音模式”。
船上也有让人开心的事,调侃的说法是,从来不用花钱,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花钱。当然,海员还有一个“隐形福利”,可以快速治愈“手机依赖症”,智能手机在那里一律还原成为闹钟,接不进,打不出。
王凯第一次上船,确实是带着几分兴奋与期待。世界那么大,可以去看看,不仅免费,而且带薪。八年前,他大学毕业第一次上船出海,兴冲冲地赶到码头,行李也没带齐。到了船上,眼睛呆了,耳朵愣了——基本都是外国人,那些带着口音的英语根本听不懂。后来,慢慢能听出几句了,可是一旦自己有什么想法,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英语词句表达,脑里短路,嘴上结巴,手臂僵硬……心里急死。
尬聊之后,更多糗事。一次,船过巴拿马城,好不容易上岸买了张电话卡,船上的卫星电话太贵了。哪晓得一个国际长途电话打回老家去,时间太长了,船上同事到处找他,以为他在岸上走失。其时,他躲在后甲板一个信号强的角落,正跟女朋友尽情畅聊“诗和远方”。最后,是一个水手搜索发现了他的背影。接下来,大副便立即让他领教了什么是“眼前的苟且”: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令王凯一生印象深刻的是,检讨要发给公司总部,必须使用英文,他不得不求助事先下载的汉英词典,寻词觅句。——这样的检讨,在不同的船上,他先后写过三次。
远洋货轮上,船员们基本上三个共同爱好——谈女人、吃家乡菜、喝酒。“谈”,可以肆无忌惮,天马行空,不设边界,而“吃”与“喝”,并没有那么简单。王凯吃不惯西餐,上船一个月,瘦了十多斤。他是三副,算是船长半个助手。船长看得心疼,一次停经委内瑞拉某港口,派人给另一条船的码头长塞了两条烟。王凯乐呵呵去了,那条船上也是外国厨师,到底还是没能吃成中国菜。别看王凯出生在苏北酒乡,他还是在异国他乡练出真酒量的。不过,现在远洋货轮也开始禁止“酒驾”。公司明文规定,值班之前4小时不得喝酒,而且会不定期抽查,指定谁谁谁做酒精测试。同时规定,每人每天最多两瓶啤酒,有专人负责登记。事实上,船上还是有人会偷偷多喝,王凯就被安排管这事儿,登记的时候,某人拿了4瓶,他便把另外两瓶登记在未喝酒的船员名下。——老实人也是不可靠的,没有人监督,他也会钻空子。
人不只在路上颠簸成长,也会在水上漂泊成熟。王凯能感受到自己心理的日渐强大。最初,他特别排斥甚至恐惧与老外上一条船,语言不通,习惯不同,觉得没有安全感、自由度。后来发现,同一个国家的海员一起,可能半个月就开始拉帮结派,三五成群,四五站队,而不同国家的同龄人混编一起,多元文化交融,人们更容易等距离交往,在尊重和包容的前提下,彼此能从对方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
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是等一个人出现或一件事发生。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与人的联系,基本上随时随地可以进行,耐心便越来越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八年,王凯有40多个月不在电话服务区,不在亲人身边,不在爱人身边,每一次远航,差不多都是恋爱模式的一次重启。——一等就是半年多,今天,还有多少人承受得起这份久违的浪漫?
王凯说,每一次长途漂泊归来,最想和爱人莉莉说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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