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南书房
周水欣(江苏南京,工程师)
南京,秣陵路21号,隐藏在繁华新街口深处的民宅,有一片民国旧建筑群。其中一栋被一帮有见识的人做成一个24小时开放的公益图书馆,叫做“二楼南书房”。经常,在夜跑结束后,我会去那里弯一下。在一排老式两层房子的最里面,圈出一个小院子。种了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在雨季会发散惺忪冷香。楼梯是石板的,窄而陡。是老建筑的特点。楼梯边上还放着磕磕绊绊的植物。夏天是青瓷盆子里的茉莉和米兰,冬天是一大株冬青。最后一节台阶面前,是一扇木门。推开,直接就到了前台。通常前台都是年轻的志愿者,为这个美好的公益性质的图书馆免费打工。今日,前台是位少女,披着厚重的羽绒服。抬头看看我。她捧着一个茶杯,正在跟对面一个少年说着什么。眼睛很困倦,没有什么表情。我思忖着,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女孩了哦。上一次的女孩对这间南书房特别自傲。我与她咨询如何给这里捐赠书籍的事。她矜持地说:“我们不是什么书都收的。社科类居多。您若要捐书,可以先拿来看看。”她手里正在读着一本书,我看到书籍的名字,是梅萨藤的《过去的痛》。我笑着说:“你这个年龄,看这本书早了点哦。”她猛抬眼,是一张稚气未脱倔强少女的面容。齐刘海,细长的眼睛闪闪,嘴唇削薄。不会超过22岁。在这夜的书房里,在每一个夜晚,都会有除了困倦之外,奇特的收获感受吧——从这本女作家写她病痛的70岁人生开始。每值过几个夜班,就可从各种书里看过几种人生。还可以看到不同的读者。这个志愿工作是体验和观察的好窗口:夜晚不睡,泡在图书馆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这也是我经常来看看南书房的动力之一。
有几夜,我翻完了蔡澜的一套美食书。每次插回原处,第二夜再来,还是去原处找。冬夜的南书房暖气不怎么足。跑完步穿着小羽绒的我一脸潮红,也不觉得冷,坐在沙发里看很长时间的书。旁边书桌边端坐的女孩学生模样,羽绒服搭在椅子背上,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是利索的马尾,露出聪明的高额头。戴着耳机,桌子上是笔记本电脑,脚边是一只黑色的双肩背包,鼓鼓囊囊的。她起身给保温杯加热水,然后继续眼睛灼灼地看着屏幕,全神贯注的样子。我已经是第二次在夜晚的南书房看见她。她身边并排坐着的男生几乎跟她一样的装备:羽绒衣、双肩包、笔记本、水杯、耳机。一会儿,男生开始收拾东西,径自走了——原来他们并不认识,可是,看着好般配。又一夜,我坐沙发上看了半本讲毒蛇的书,门口风铃轻轻响起,进来两位男士。干净清爽的样子。其中一位留着讲究的胡须,另一位穿一件英国绿的木口子大衣。两人的神情是探究的,大约是第一次慕名来南书房。静静地转了一圈后,在茶水壶前的扑满里塞了小费,也并不喝水,又静静地一前一后走了。其间带来的默契与温馨,还有淡淡男士古龙水的味道,在他们离去很久,我还是能感受到。一座城市有一间安静的夜书房,是这个城市的幸运,是都市夜归人的福祉,是夜猫子们的幸福,要好好地守护。
对于一些有趣的陌生人,我总有一份好奇。我会想象,他们来自哪里,为什么会来,还会再来吗?他们有什么样的经历,进行时还是过去了?如果我们有了交集,会带来一些什么吗?
夜晚令人浮想联翩。据说夜晚最好不要做决定,通常那都是太感性不够理智的决定,大都是灰心的决定,又也许是过激的决定,也可能是虚无缥缈的。但夜晚的确会冒出很多平时会压抑掉的想法,好像另一个自己在行动。既陌生又放肆的自己,却仍是自己。在夜晚游走在居然还很热闹的大街上,看那些好像穿越了夜晚,喧哗着走来走去的人们,有一种时空混乱的感觉。从南书房看完一本《一起奔跑的人》,站在凌晨2点的街头,看到网红的龙虾馆子。周围都是人,大家正在排队等候呢。这真是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