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子
茶过五味,老艺术家说,“要给大家讲一个有趣的段子”了。明人和在座的各位都坐直身子,表现出倾听的姿态。那对中年明星夫妇,收住笑语,一脸认真的表情。老艺术家的爱人,轻轻抚了两下丈夫的手背,有点不好意思地瞅了瞅“观众们”。
老艺术家抿了一口茶,轻咳几下:我当时只身在五七干校劳动加学习改造,有次上海民兵大集合,说是可能会发真枪,我们一个小头目去了。回来后,他手上倒真提了一杆枪,却一脸沮丧。有人眼尖,悄悄说是假枪,我们既松了口气,也疑惑不解。后来,司令陈阿大站在台上讲话,刚说一句“一个人一支枪”,底下掌声雷动。接着说:“是不可能的。”底下鸦雀无声。又说:“两个人一支枪。”底下沉默片刻,掌声再次响起,却听到:“也是不可能的。”陈阿大继续:“三个人一支枪。”底下毫无动静,“是可能的”!这下,掌声暴风雨般响起了,他补上最后一句:“可是,是木头的!”这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叹着气,哭笑不得……
段子讲完,气氛凝重。明星夫妇反应快,又鼓掌又大笑,仿佛被深深感染。其他人为不失礼,跟着略显牵强地笑了两下——平心而论,故事蛮好玩,可老艺术家每回都讲,实在让人疲劳。明人好奇,明星夫妇是如何做到那么沉醉其中的?
几日后,明星夫妇邀明人到他们家品茗闲聊。不一会,老艺术家在爱人陪同下蹒跚而至。主人洗杯沏茶,老友寒暄客套,老艺术家则倚靠在沙发上,无语、愣神,眼皮有搭没搭,似乎半梦半醒。不过,茶过五味后,老艺术家的双眸,还是亮起来了。随即,他依旧说“要讲一个故事”,他爱人依旧轻轻抚了两下丈夫的手背,依旧带着不好意思的、羞怯的目光。
明人忽然有点坐不住了,他想站起身来,但终于稳住了自己。但是,他身旁的一位老友明显是没法稳住了,已经站起了身,还吐出了前半句话:“这老段子……”后半句话,被明人按住了,他快速抓了一下老友的手臂,向老友眨了眨眼,把他重新拉回座位。明人瞥见,老妇人看向自己,眼中凝聚由衷致谢之意。明星夫妇也感觉到了,他们不易察觉地向明人颌了颌首,然后又是一脸认真的模样,迎向老艺术家,神情专注而虔诚。
老艺术家投入地叙说着,说得绘声绘色,说得情趣盎然,说得老友不厌其烦,说得明人也很不耐烦。待段子说完了,明星夫妇首先笑了,笑声出自内心,笑得也很有分寸。明人也笑了,笑得并不自然,但其中的尊重是真诚的。老妇人也笑了,她看着老艺术家时的笑是温情脉脉的,而给大家的笑充满歉意,也充满感激。
此后,明人与明星夫妇私下聊过这事情。明星夫妇告诉明人,老艺术家的爱人解释道,丈夫本是一个才华横溢、极富幽默感的人,可惜现在是痴呆了,唯有说起这个老段子,才记忆如昨,精神焕发。明人不由感慨:“明白了。你们夫妇不愧是明星,不愧是表演楷模呀。”明星夫妇笑,说,你不也一样吗?
再后来,明人又碰到老艺术家夫妇了。又是茶过五味,老艺术家须眉上扬,蠕动着双唇,准备说段子了。明人飞快地瞥了明星夫妇一眼,心里骤生一种崇敬,他坐直身子,脸上充满期待,仿佛第一次倾听老艺术家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