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留在上海的那双拖鞋
女儿高二外出学农。她第一次过集体生活,回来后不经意地说上铺的女孩屡次抽拿她的餐巾纸,边拿边说:“借点纸啊。”女儿比划着模仿给我看,“抽好几下,刷刷刷……”
这“刷刷刷”的刺激,是对女儿开始和他人一起住宿的社交生活启蒙。三十多年前我从小城镇考到上海,父亲用扁担帮我把两床被子挑上轮船顺着长江到十六铺码头,没有其它多余的生活用品。在宿舍洗完脚后,我不得不借用下铺上海同学的拖鞋,她热情地把塑料拖鞋整齐地摆到我的脚盆边,我把湿漉漉的双脚捞出来凭空甩了甩,伸进她那双漂亮的拖鞋里。借穿持续了一个多月,我后来拿到一点奖学金,才舍得给自己买了双拖鞋。那时的逻辑是:借一下拖鞋,也不会穿坏,于下铺同学没有损失……现下回想,惭愧,我大概什么都向她借过。
三十年后,有次泡完脚擦干,伸进一双潮湿的拖鞋里,那种黏腻的不适感传递到大脑,勾起了对下铺同学那双拖鞋的记忆。每次,她递给我的那双拖鞋都是干燥温暖的,它让我顺利地适应了离家求学的住宿生活,并且爱上这座城市。
下铺同学叫赵园。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女儿听。“您洗了脚都不擦,把人家拖鞋弄湿哒哒的,好low哦。”我没法跟她解释的是,从两千多公里外的老家到大上海求学,她外公挑着两床被子送她妈妈,根本顾及不到带拖鞋;还是,我之前就没有过拖鞋这种可有可无的鞋。
今年女儿去香港读大学,床上用品这样的大件就在学校购买,两个行李箱装满了各种必需或不必需的生活用品,应该不会有向别人借东西用的可能了。送女儿到校园,两人一间的宿舍,精致小巧、功能齐备。其后打电话,我都会问女儿和同室同学相处如何,女儿总是说挺好,感觉略像敷衍。好在刚开学没多久就是中秋节,女儿主动微信视频问候,手里举着一个大大的月饼,说是同寝室香港同学给她的,里面流心双蛋黄。月饼作证,我才真的放心了。生活用品、友情都不缺,可以专心快乐地学习。
留一口给念想
梅莉(上海,白领)
去越南玩,只见越航上穿奥黛的越南空姐,个个纤细袅娜身材,风摆杨柳腰肢,令人羡慕。
后来才知道,越南人吃得真少啊。
酒店的早餐是品种丰富的自助餐,越南导游阿山却仅盛一小碗薄粥,加几条晒干的小毛鱼。他说,越南人胃口很小——难怪,越南人多数是瘦子。
吃得少,菜也小巧。有人这样形容越南人请客:“五个人,一碗饭,然后用小勺子分。”估计越南人的胃是慢慢饿小的,尔后哪怕面对山珍海味,也吃不多了。但他们吃得虽少,用餐时间长,细嚼慢咽,对食物很虔诚的样子。阿山说话如同哲学家:美食需要慢慢品尝,你不能一次吃太多。不然,下次你再吃时,它就变得不好吃了,要留一口给念想。
日本人也是这种饮食理念呢,少,精。其饮食以清淡健康闻名,蕴含节制与敬畏。我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某日本人到上海玩了十天,长了十斤的肉!何故?中国朋友轮流请他吃饭,一道菜吃得快见盘底,上另一道;再吃得快见盘底,再上一道……循环往复,他为了不浪费努力吃,结果“悲剧”了。日本人力争把一道菜吃到光盘,因为菜品种多分量少,大抵吃六七分饱;而中国人请客,习惯让你吃到扶墙离开时,桌子上还剩下几道菜没动显诚意,两国饮食文化上存在差异。不过,如今的中国,这样的情景已经在改变了。
传说,上海姑娘乘坐火车会带一只清蒸大闸蟹解闷,用吃蟹工具——蟹八件,一路细细地吃将下来,吃完之后,残壳剩肢仍能拼出螃蟹的模样,吃完一只蟹,火车刚好到站。脑补一下那画面,姑娘的吃相该是多么从容雅致呀。所以,看到好吃的东西,别拼命狂塞,这样不雅,更毁掉了美食的余味。
我曾超爱吃榴莲,但有次急吼吼一下子吃了一大只,几年不再碰,太蠢了。
我们,“要留一口给念想”啊。
你走得太快了
安谅
明人给小胡博士发了个微信:“你走得真的太快了,我追也追不上。”
小胡博士回得挺利落:“不好意思,怕会散人挤,提前走了。”
“你走得这么快,这么多人都瞅见了,坐我身边的刘区长目光追着你的背影,还悄声与我嘀咕了句。”明人犹豫着,还是发出了这条微信。
“啊?刘区长怎么没坐前面……这下他对我更感冒了!”小胡博士看来后悔了。
小胡博士曾是明人的老部下,前两年调到兄弟区机关任职。小伙子名牌大学毕业,聪颖能干,明人对他也尽力栽培,可挪了一处地方,据闻一些领导对他颇有微词。刘区长是小胡博士单位的行政一把手,又是明人的党校同学,他就直言不讳地告诉明人,小伙子不错,就是太在乎自己的时间了。
从理解的角度说,小胡博士算是惜时如金。可某些场合,你得有些“延迟性”,甚至得耽搁一些时间,还必须乐意而为。处处分秒必争,就让人感觉有点不入流了。比如,下班时间一到,小胡博士也不和同事们打打招呼告告别,收拾干净桌子拎起自己电脑包就走了。大家有的为他捏把汗,有的带着不屑的神态,也有的心里暗暗叫好。
小胡博士在外企待过,是作为人才引进到机关的,他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错。按时上下班天经地义,倘若真有急事需要加班,领导发话他也会义不容辞的嘛。但平常当日事已当日毕了,何必还要这么虚伪怯弱,这么扭扭捏捏的。
刘区长曾召集一个专题会,小胡博士坐在后排,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记录着会议的发言。会议结束,刘区长想起明人的拜托,想与小胡聊几句给他一点鼓励的,可他刚说散会,也就和边上的人员耳语了片刻,再找小胡博士的身影,就一无所获了。刘区长问了一位处长,那位处长回道:“走了!”这小子脚上像是抹了油似的——这句话不知是那位处长说的,还是心头冒出来的,刘区长叹口气,只能作罢。
这次则是全市的一个会议。主持人还在作总结性讲话,小胡博士就提前开溜了,解释的理由也实在牵强。后来明人就这个毛病和小胡博士有过一次交谈,小胡博士似乎有所触动,答应今后一定注意。可之后有位副区长在闲聊时撇着嘴道:“前两天,那个小胡博士到一家民企调研,吃了一个便餐,刚放下筷子,又跑得没影了。都说他就是这个德性,你得好好再开导开导他。”
明人为自己的学生打了圆场,但心里不舒爽。当晚,明人在电话里把小胡博士好好尅了一顿,甚至扔下一句狠话:狗改不了吃屎,你就自作自受吧。走太快,在职场都快走到头了!小胡博士在那头虔诚地向老师保证,今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几周后,小胡博士打来电话:“老师,恐怕我还得继续我这个走得太快的毛病。”
“什么意思?”明人不悦。
“您不知道呀?上次副区长到民企调研,吃了饭,出门时,听说每人都送了一袋高档礼品。因为我走得太快,他们疏漏了。没想到,昨天上面来查了,把我也找去谈话,最后确认我没拿。”
“还有这事?你挺走运啊。”
“至少,我今后也得选择性地走得快些,是吧?”
小胡博士嘻嘻笑着,但忽然又止住了笑,语气变得凝重:“谁知道,走得太快究竟是好,还是坏?老师,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