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潘姐
潘姐是十床的护工,十床躺着的是个82岁的老太,原是这所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十年前患小脑萎缩,卧床不起已有五年。老太自己有不菲的退休金,子女经济条件也很优越,家人两年前把她送到医院,前后找了四个护工,只有潘姐留了下来。
潘姐个头不高,面相端正,扎个长辫,辫尾顺直,微棕黄,明显有染发后夹板拉直的痕迹。一身蓝花布棉袄,黑色紧身裤外套着一条短皮裙。如果不是她自己介绍,你绝对不会相信她已是一个60周岁的女人。
家母刚入病房的头几天有些看不惯她的。可以理解,在安庆这座四线小城,一个60岁的女护工天天穿着短皮裙化着妆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然后每天中午还雷打不动地独饮二两白酒,的确有些另类。
潘姐不是本地人,娘家在千里之外的重庆。上个世纪70年代末,高中毕业的她坐船来安庆表姐家玩,在表姐的说服下留在了安庆,嫁给洪镇一个村长家做了儿媳。重庆、安庆虽都是长江水养大的城市,但气候条件生活习惯大不一样,潘姐说她花了大约五六年时间才最终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婚后的潘姐在婆家的操作下,当了三年的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超生,被学校除名。二十年前,潘姐开始在这所医院做护工,因为有文化,算是同龄人当中最早持有护工上岗证的先行者。
潘姐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洗漱,喝开水,吃苹果,然后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楼梯旁压腿伸腰。晚上把十床的老太伺候好后,在病房里支起自己的简易床架,便开始做面膜。母亲说,怪不得她看得年轻,活得也太细致了。
九床的病人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丈夫哑巴,她自己患严重的皮肤顽疾外加心脏病,家里还有两个小女儿在读书。一天,她的母亲来看她,掏了二百块钱,做女儿的不忍心,退回去一百,到了午饭的点,为娘的望着在打点滴的女儿,说自己有点饿了。潘姐听到,想了想,便带着那位母亲去医院外面的餐馆吃了午饭。待潘姐一个人回到病房,性情耿直的家母嫉恶如仇地说,那个做娘的太过分了,女儿这么困难,退回去的一百块钱二话不说就收下了,还心安理得地跟着别人后面出去吃饭。潘姐笑着指着九床,说,她也是洪镇人,老乡嘛,无所谓了。母亲听了,连声感叹,你这个大姐心真善。
十床的老太虽意识全无,但食量不错,潘姐每天要喂满满一瓷缸营养糊给她,晚上还要再注一缸流食到她的胃里。我问,老太太吃的东西是不是太营养了啊?潘姐说:“是很营养,这是我建议她家人的,一来可以保证老太太的体质;二来呢……”潘姐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有私心的,老太太多活些日子,我也好多挣些钱,毕竟伺候这个老太不算太累的。”
其实在我看来,潘姐弄侍这个老太太并不轻松:每天要喂饭,要给老太太换尿不湿,抠大便,擦洗身子,按摩,半夜的时候还经常要起身帮老太太吸痰。
老太的子女每天来一次医院,每每看到老太清爽的状态都很开心,一再称赞潘姐做事认真细心。作为感谢,他们偶尔也会带点吃的用的小物品送给潘姐。潘姐大方,后来都分给其他病人或者她的护工朋友了。
昨天晚上,我在看书,潘姐抚摸着十床老太的脸,小声地逗她:老钱,您当年医学院的那个男朋友后来可联系过你啊?告诉你,我听你女儿说,他还活着,现在扬州呢。
老太太哪里听得懂潘姐的言语,瘪着嘴,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对面这个60岁的重庆女护工。
不知怎的,就想起潘姐和我们聊起过她自己——她和丈夫分居已有2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