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
几年前,徐嫣拿出全部积蓄在这个海边小城买了房。那会儿,免费看房的摊子支在商场、写字楼和她租住的小区门口,想不注意都不行。几年后,徐嫣带着妈妈、儿子把行李拖到荒凉的海岸,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夜黑尽后,甚至没有几家亮着灯。
“妈妈,这就是我们家吗?我们以后就住这儿?”小孩子的眼里写着失望,转身望了一眼姥姥。
徐嫣有些不悦,但仍捧着笑脸说:“对呀,就住这儿。你看这有海,多漂亮呀。壮壮不是喜欢看海吗?这儿没人跟你抢,想玩什么,想玩多久,妈妈都陪你。”
壮壮又转身看了看海,空无一物的失落感没得遮掩,可扭头又冲妈妈咧嘴一笑,“好!”徐嫣本不期望孩子,哪怕他哭一哭闹一闹,也好过突然懂事给人的心酸。
自打壮壮记事,徐嫣从没跟孩子长住过。办公室就是她一天24小时的栖身之所,一张翻身就能掉下去的行军床,便是她每晚做梦的地方。不管困倦还是失眠,她睡着和醒着的梦里都只有一件事,赶快赚钱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把儿子、老妈接来。
海边的房子不小,三居室的宽敞空间里,崭新家具上蒙着的塑料布早已失去从前的透明度。姥姥性子急,掀开就要打扫。壮壮咳了两声,徐嫣立马去开窗户。“妈你别动了,我来。”“壮壮,你先去里屋待着去,拿着自己的行李。”
孩子把卡通行李箱拖进屋子,万向轮在蒙了灰尘的地板上留下两条车辙似的印子。徐嫣看着这两道印子,怔了半晌。这么些年,她没用过一个万向轮的行李箱,都是捡最便宜的应付每周一次的跨城往返。
每每有同事看不下去,劝她“经常用的东西,得买个好点儿的”,她都要展开一张笑脸,回答:“稀烂贱的,折腾坏了也不心疼。”毕竟,别人眼里的通勤在她徐嫣这儿简直是一场“小型搬家”。偌大的箱子里不仅有单位发的洗发水,打折买的童话书,甚至还有穿了一个礼拜的脏衣服,等着送进150公里外的某台洗衣机。
“你下单的时候,直接发回家不好吗?”“哎呀,不行!我得亲自拿回去,才有回家的仪式感。”真是这样,每次回家一进门,徐嫣都要立刻蹲在门口,打开箱子,“壮壮快来,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了?”要不都不好意思进这个家门。
也就是这一瞬间存于想象中的“不好意思”,让徐嫣这心碎得七零八落。辛辛苦苦凭一己之力赚钱养家,却好像把自己过成了“外人”。必须尽快买房了,哪怕偏点儿,远点儿,只要能和家人住在一块儿。
这一疼,立刻把徐嫣疼成了不必忽悠便着急签约的购房客户。一个取外卖的晚上,当她走下黑漆漆的写字楼,准备接受一份毫无食欲的果腹之物时,另一边准备收摊的易拉宝吸引了她的脚步,一直把她吸引到这座不起眼的海边小城,为自己安下一个家。
“妈妈,你看,我带来些什么?”门框边露出一颗小脑瓜,笑嘻嘻吃着饼干。徐嫣眼见他掉了一地饼干渣儿,也不知怎么,竟没立刻弯腰去扫,只是轻巧地踩了过去。任它黏在鞋底,带进屋里,带去每一个完整属于她的角角落落。
“你有啥好东西是我不知道的?还不都是我给你买的?”徐嫣把数落用在这儿了,语气却是甜的。
“哎呀,你不知道。”小孩子稚气地摆出神秘的表情,从卡通行李箱里掏出几个小本子,“喏,就是这个。”
“这都啥呀?”徐嫣逐一翻看,里面没有一句话,满篇都是日期和计数的“正”字,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是我忍妈妈的记录。”
“忍妈妈?啥意思?”
“妈妈每次冲我发脾气,批评我考得不好,不听话,我不高兴,都往这儿记一笔。”
徐嫣一阵寒颤,“有这么多吗?”
“就这么多。但我从今天起不记了。”
“壮壮以后不惹妈妈生气了,对不?”
“不是,壮壮以后不用忍了!以前忍,是怕我顶嘴的话,妈妈就不回来看我了。现在我就不用担心了,妈妈天天都和我在一起!”
徐嫣又气又笑,假意去关窗的工夫,扑簌簌流下泪来。(撰稿 葡萄 北京,白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