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
在老家宣城的时候,东门大街最热闹。“双桥落彩虹”之一的济川桥两边更是热闹非凡,人都挤不动。桥头堡旁边开了很小的一个理发店。窄巴巴的一间,放了两把椅子,只有一把是理发专用椅。门口放着洗脸架子洗脸盆,架子上搭着毛巾。门外放着个煤球炉,水壶吹着口哨,水仿佛永远是开着的。两块方镜子前,有个长条桌,上面放着剃刀、剪刀、推子、刮刀、长毛刷、吹风机等理发用具,长方形的盒子里,还放着掏耳朵的耙子、长镊子和转毛球。镜子边上还挂个漆黑的长条帆布,相当于磨刀石,是磨刮胡刀的荡刀布。
理发师只有吴师傅一个人,摸约六十来岁,也没见他带过徒弟。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也没人叫他“吴师傅”。他耳朵边戴着个助听器,别人要大声对他说话,大人小孩都叫他“吴聋子”。他听了也不会生气。“吴聋子”很会理发,生意很好,常常要排队等候,大多是中老年顾客。
“吴聋子”虽然听力不好,收音机却整天开着,不是国内联播快讯就是国际新闻,声音开得老大,隔壁卖包子的小伙计都烦躁死了,“吴聋子天天放新闻,从早到晚,震得檐尘灰直掉。你放个黄梅戏我也相信你啊。”卖包子的是安庆人,喜欢听戏。
“吴聋子”早年理的是“包头”,这个“包头”不是指发式,更不是城市名。“包头”是说他包下了附近街坊邻居几十个老少爷们的脑袋,定期上门清理。每天早晨,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夹着个小包袱,包袱里包着推剪、剃刀一类家伙,静静悄悄地出发了。一天能理七八来家。理完了也不需要马上给钱,两个月结一次账。后来经人介绍,“吴聋子”进了“人民理发店”,大集体性质的,干了一二十年。改革开放时,私人理发店遍地开花,多如牛毛,人们都不到传统手艺的“人民理发店”理发了,生意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来。“聋子”下岗了,“人民理发店”把房子卖了,十几个职工,每个人发了几千块钱的散伙费,“我们经理哪叫个人!干了大半辈子,几千块钱就打发了,能搞么事!” “吴聋子”要养活家小,没有别的手艺,就在大桥头租了一个长夭夭的门面,开了个理发店,一干又是十多年。
老实说,我觉得“吴聋子”理发的水平一般。真正能留住回头客的是刮胡子、修面、掏耳朵,那番细心收拾,真是舒服。理完发洗完头后回坐在理发椅上,“吴聋子”放倒椅子,顾客平躺在椅子上,他烫一块滚热的毛巾轻轻地覆盖在客人的口鼻下巴上,一股温热的味道钻入鼻孔,沁入心脾。少时,“吴聋子”把刮胡刀在荡刀布上用力荡几下,就揭开毛巾,从客人的脸颊、耳廓、鼻翼、上唇、下巴、脖颈仔细地刮起来,如春风拂面。刮到凹凸不平处,他就用指肚挤、推、碾、抹、粘,再用刀尖部位小心地拾掇。胡子、面刮好了,再掏耳朵,掏完左边的,再把理发椅转过来,迎着光,掏右边的。掏完再用转毛球在耳朵里转几圈,顿时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痒酥酥的。客人闭上眼睛,享受极了,怕是给个皇帝也不换。有的客人在他的服侍下都睡着了,打起了轻微的鼾。“吴聋子”用剪刀修剪一下鼻毛,用毛巾拭一下面,最后抠点雪花膏于掌心,搓一下,轻匀地抹在客人的脸上,再扶起座椅,揉一下肩膀,用力一拍:“好了!”客人恍恍惚惚站起来,一身轻松。
这一整套搞完,差不多要一个小时。梦醒时分,他又会和人拉拉家常。
吴师傅现在怕是有七八十岁了,也不知道理发店还在不在了?这么多年没和吴师傅聊天了,我准备长假回老家去看看他。(撰稿 陈国庆 江苏南京,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