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老门板
他在书房里转一圈,说要练书法。“卧室不是有书桌吗?”她纳闷。“卧室就是卧室,不适合写大字,我想买一块旧门板,做两个支架,搭在书房窗户旁边。平时,上面放个电脑,摆一个花瓶,我离你不能太近,太近相互影响。写完一张大字或看电脑累了,抬眼望望窗外的桂花树、樱花树、梨花树……”
说是书房,她从来没有在那看过书。躺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对她来说是极其美妙的享受,累了,翻个身放平自己眯一会。书房里原先摆放着一张1.8米大床,是前几年父母房子拆迁时在此入住买的,占去书房大半空间。他来了,搬走了那张床,书房一下子空阔起来。只剩下一溜靠墙摆放几近顶到天花板的橡木书柜。书柜,是做家具的朋友卖给她的,十多年了,书柜里面的书送出去很多,却不见少,最令她欢喜和愁烦的也是这些书。
他拿着卷尺,量门板摆放的位置、长宽。嘀咕着上哪再找一张明式圈椅搭配。让大半辈子无法安静下来的身体,沉浸在书的馨香里。想到立刻去做,驾车去海宁古董市场。那些古旧的物件,如过气的美人,等待碰撞一双双怜爱的眼神,然后把它们从路边杂乱无章、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带走,重见天日。
他们窜进窜出,翻看一块块徽派建筑上卸下的门板。还真找到一块中意的。
这是块普通门板,板栗树做的,60厘米宽,2米多长,仅有半块,这半块门板改造成茶台或书桌挺好。三块拼接起来的厚实木板,经百年风雨,依然敦厚结实,经络走向清晰。这时,她想起老家后院,有棵巨大板栗树。她曾在栗子树巨大投影下,收集成熟落地、张开嘴的板栗,放鞋底来回搓,新鲜的板栗脆而甜,一股清香,至今她都喜欢吃生板栗,那些糖炒的,沙炒的,火气太大。四进的老房子烧毁了,只留下两间厢房和一个厨房。院子里那棵百年板栗树,之后又持续旺盛了几十年,随着鹅卵石垒起来的院墙,一点一点被左邻右舍侵蚀,直至成为他人领地,成为族人的回忆。这块板栗树门板,一下唤起她的柔情,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连着过去,又连着未来。
“好了,就是它了!你帮我铲平沟沟坎坎,再打磨打磨,用水枪冲冲。运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他离开海宁古董市场时,没料到这么快满足了心愿。
运门板时,他不在,她在,外面瓢泼大雨。对方在电话里叽叽咕咕,说要起运了。“外面大雨啊?!”
“那有什么关系?一块破门板。”
被雨浇透的门板竖在走廊上。
她赶紧给他发微信:门板来了!
买它回来的人,乐乐看了两天,抽空买来钢丝刷、沙皮纸。卖门板的人,并没有按照他所要求的打磨,他只好自己干。等他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他抱起门板,进了浴室,赤裸着上身,用淋蓬头里出来的热水,一遍一遍冲洗。冲刷好,他居然不需要她帮忙,将湿漉漉、沉甸甸的门板抱到阳台上,搭在两条小方凳上晾晒。之后他一次次推门去阳台,探视那块门板。那块门板,水分一点点收干,收干的部分,线条刚劲、古拙,她用手抚摸,意外触摸到砚石般润滑,惊讶他做事的认真和仔细。他说最后一道程序是用蜂蜡来来回回擦,直至自然光泽显现,俗话说的“包浆”。
“真美啊!”去掉腐朽的外表,剩下是坚实而柔美的内核了。两人坐上去,纹丝不动。
她拍照发微信:半块门板,抵挡百年风雨,用精美的年轮陪伴案旁读书人。他和她又开始设计支架,寻找明式圈椅了……(撰稿 安宁 广东深圳,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