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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入与融入

日期:2023-02-16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撰稿|明前茶(南京,媒体人)


  去长江中央的江心洲创办扎染作坊后,各种意外,令女友凌志头疼不已。

  她出门办事,前脚发动汽车,村里的顽童后脚就翻过竹篱笆,进入她的院子四处翻看。融化靛蓝颜料的水缸,盖着密实的竹编斗笠,顽童们揭开斗笠,好奇地捞取蓝色的颜料水,接着,扬起这蓝巴掌,吓唬凌志养的走地鸡。鸡张皇地从篱笆上跳出去,等凌志回来,要费老大劲儿满村追鸡,把鸡赶回来;回头一看,连她家白墙上都印满了杂沓的手印儿,蓝色的,大大小小,毫无章法地重叠在一起;扎染好的布匹,不少地方也出现奇怪的褪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一回,凌志上演了“去而复返”的好戏,顽童们终于被她抓到现行:小家伙们在鼓荡的布匹中躲猫猫,追来跑去,还捞起湿布蒙脸,仿佛这样一来,别人就找不到他。凌志气得够呛——扎染用的植物染料尚未固色,正在晾干的布,蒙上汗气腾腾的小脸,面料上就有一个巴掌大的圆块,颜色比别处稍浅。凌志找领头孩子的爹娘说理去,人家赔了100块钱,说:“你一个做老板的跟小孩计较这点事?上次你家的鸡飞到竹林里,还是左邻右舍帮你逮回来的!”

  凌志不胜其扰,甚至有了关掉染坊、退租回城的念头。听了她的遭遇,我说,八年前,我的建筑师朋友阿全回乡造屋,为了气派,他在村屋缝隙中造了一栋玻璃房子。整个村落的房子,颜色都像麦芽糖,他的房子像嵌入其中的一块单晶冰糖,格格不入。在全透明的屋子里作画、会友、饮茶,阿全的一举一动都被村人看见。

  阿全在同济大学学建筑,又去美国读博士,他自以为玻璃房子能成为审美地标,叔伯侄儿们会上门来求他设计新屋。岂料,远亲近邻对此反应冷淡,有一阵,他因为手头的项目比较多,大约半年没有回乡。等回来时,发现院子里杂草过人,玻璃房子有一面墙体布满了雪花般的裂纹。和他一起回来的父亲说:“想回来常住,就要当这地方的人。干脆,造一间冬暖夏凉的新屋吧。”

  正好,多家邻人也在拆旧屋,父亲就带了阿全去,递糖递烟,以极低的价格,买了别人拆下不要的老瓦和老砖,雇了粉碎机,把这些有年头的残缺砖瓦,都粉碎成小颗粒,再压制成薄板,接着,这种暖褐色的、会呼吸的建筑材料,用来装饰阿全家重要的背景墙。卧室、客厅、书房,都用了这种“百家墙”。依照父亲的主张,阿全还在翻修的新屋门口,做了超宽的避雨门廊,铺了杉木地板,主人可以在这里休息、工作、望景,村人也可在这里剥豆、理菜、谈天。完工后,阿全在老家完成了浑然的融入。县里搞“美丽乡村”试点,阿全的房子还成了样板。

  想把一份与乡野高度融合的事业做下去,就必须思考清楚,自己是以一个“外人”的心理来嵌入,还是喝这地方的水,吃这地方的米,与当地百姓声息相通、荣辱与共?

  以凌志为例,她可以发动村里的人种蓼蓝,收购他们发酵的染料;利用孩子的好奇开设假日小课堂,手把手教他们做扎染手帕与围巾;甚至,杀了鸡,请左邻右舍一起来聚餐,并留下鸡毛给孩子们做毽子……当她尝试与村子高度融合时,创业的阻力,大概会消散一半吧。(撰稿 明前茶 南京,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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