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国王
春末,我收到了一网兜新蚕豆。一看留下的字条,乐了。这个老盛,果然是一个老农诗人啊,他的字体往一边倾斜,还分段:
“蚕豆还没有长出黑嘴子/松鼠就来偷吃盛宴/荚果上的细绒毛扫着它的鼻子/松鼠一定被我种的蚕豆迷倒了……”
老盛是我20多年的同事,退休前两年,他在远郊荒山上租了一处废弃的水塔,开始耕读生活。中国人都有半耕半读的梦想,但很多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老盛却付诸行动,特意与村里签了15年合同,准备在水塔上层做一个玻璃房观景台,好让自己面对莽莽苍山读书。他还买回电动卷扬机,把它改造成能拽引重物上山的“电梯”,方便运送装修材料。
清理山上的垃圾与石头,运来腐殖土与肥料,改善荒山的土壤。过了大约一年,老盛已经在山间种起菜蔬与十几棵杏树、樱桃树。果树开花时,老盛的水塔书房仿佛就像船的桅杆,浮漾在粉白色的浪头中。他亲自到地里扯了韭菜、掐了菜苔,又去鸡窝摸了鸡蛋,招待前来探访他的朋友,老盛说:“住得如此荒僻,从被油菜花田包围的地铁站钻出来,还要走半小时才能上山,能来的人,都是知己。”
耕读生活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老盛的收获,被山里不招自来的野生动物们吃掉相当一部分。秋天的花生、山芋、土豆,招来了一小队昂首阔步的野猪,老盛观察到,那是野猪夫妻带着自己的头胎与二胎宝贝,有时,它们彼此亲密地翻滚嬉戏;春天,刚结出的蚕豆与豌豆,又招来了捧着豆荚啃噬的小松鼠。村民小组长上门统计老盛的损失,说要给他申请一定的补助,老盛谢绝了:“这就不用了吧,野猪和松鼠吃剩的,我也一样能吃。”
除了野猪和松鼠,还有鸟,杏子由绿变黄时,鸟们就哗啦啦地来了,哪一只杏子甜,调皮的鸟就在上面啄一口。老盛说,若把这些刚啄破的果子摘下来,挖去啄破处,及时熬成杏子果酱,也就不算浪费了。
春夏之交,山野葱郁又辽阔,正在涂果酱的老盛,听见空中有鸟儿在欢叫,抬头望去,原来是一只白头鹎在杏树上来回跳跃,它的灰色背羽上,间错泛着橄榄绿色,头顶有一撮白色的羽毛,像是梳着帅酷的莫西干头。老盛遂赋诗:“白头鹎的叫唤/如老木门被敲响/此时我就是山野的国王。”
一个富足如国王的人,当然不会计较山野中的小生灵们,抢吃了他一把蚕豆和几只杏子的。撰稿 明前茶(南京,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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